學達書庫 > 高庸 > 胭脂寶刀 | 上頁 下頁


  何淩風舉手摸摸自己的臉頰,心裡突然冒出一股寒意,大喝一聲,奮力甩開了田伯達,順手抓起舊床床杠,向外一送……

  兩名漢子站立不穩,連人帶床撞出水榭門外。

  何淩風如影隨形般,趁機沖出了水榭,急忙探頭伸向橋欄外。

  「快攔住他,他要跳水自盡了。」

  「抓回來先制他的穴道,快!」

  「他已經瘋狂了,快截住他……」

  其實,何淩風既未瘋狂,也沒有打算要跳水自盡,他只是俯身橋欄邊,借那盈盈綠水,想瞧瞧自己的容貌。

  他看清楚了,也驚呆了。

  水中映出的,已經不是何淩風,而是另一個膚色白皙,眉目英俊的中年人。

  不用說,這位英俊中年人,必然就是「天波府」的主人楊子畏。

  何淩風沒有見過楊子畏,然而,面對水中人影,卻似乎有幾分眼熟。

  他不禁困惑了──難道自己真的已經死了?

  難道自己真的變成了楊子畏?沒容他多想,也沒容他細看,羅文賓等人已一擁而上,拉手的拉手,扯腿的扯腿,甚至有人真出手點閉了他的穴道,七手八腳又將他抬回水榭中……

  ***

  俗語雲:一入侯門深似海。

  九曲城「天波府」雖然不是侯門王府,卻是名聞武林的一方大豪,若論第宅的寬廣、陳設的華麗、庭院的精緻、戒備的森嚴,更遠在侯門王府之上。

  何淩風要想從「天波府」溜走,那真是比登天還難。

  可是,他無時無刻不想開溜。

  這並不表示他鄙棄「天波府」的享受,不願意住在那皇宮似的府邸中,而是他必須確定自己是誰?他究竟是誰連自己也迷糊了。

  自從目睹何淩風的屍體,自從在水中映出楊子畏的容貌,他就開始迷糊了。

  屍體不假,無論身材、五官、外貌,都跟何淩風一模一樣,絲毫看不出破綻。

  楊子畏的容貌也不假,非但人人如此認定,連楊夫人也毫不懷疑,無論怎樣洗擦、揉搓、都證明絕非被易容或化裝。

  可是,他明明記得自己是洛陽何淩風,怎麼忽然變成了九曲城「天波府」的楊子畏呢?

  一個人內心的思想記憶屬於這一個人,外表容貌卻完全屬於另外一個人,的確是件十分痛苦的事。

  所以,何淩風想溜,不僅是為了逃避痛苦,也為了要尋回自己。

  他想:只有一個人可能知道這件事的真相……誰?小翠。

  因為他是在小翠床上失去自己,而且他也記得,就在「出事」的當夜,小翠曾經要求他偕同遠走高飛,走得遠遠地,找一個沒有人認識他們的地方……

  如今想來,那顯然就是即將「出事」的暗示。

  何淩風決定要偷離「天波府」,唯一方法,必須先取得楊夫人和羅文賓等人的信任,用以換取行動的自由。

  要取得他們的信任,唯一方法,只有暫時承認自己就是楊子畏。

  事實上,也非承認不可了。

  何淩風已經被強迫在「掬香榭」中躺了三天,由羅文賓等人日夜輪流守護,明為陪伴,實際就是監視,以防他「發瘋」。

  水閣外,六七班和尚、道士,日夜不停地輪流作法誦經,驅邪降妖,整天整夜鼓鈸震耳,吵得人片刻不得安寧。

  像這樣無分日夜的擊鼓撞鐘,別說妖魔鬼怪受不了,就算沒有瘋的人,也會被活活吵得發瘋。

  可是,何淩風一直堅不承認自己是楊子畏,如今要改口承認,卻不是件容易事。

  至少,他得先找個「藉口」。

  用什麼「藉口」呢?對,有了……

  一隊道士正敲著法器,循曲欄橋向水榭這邊走來。

  為首那名法師,形貌瘦削,也蓄著兩撇老鼠鬍鬚,模樣兒跟小田有幾分相似。

  何淩風早就看他不順眼了,因為這老小子嗓門又尖又高,念咒時跟鬼叫一般,好幾次把人從睡夢邊緣吵醒,現在正好借機會修理修理他。

  等那法師到了水榭門口,正手持木劍,對空畫符念咒的時候,何淩風突然一挺身子,從床上坐了起來,大叫道:「來人呀!捉鬼!捉鬼!」

  羅文賓正陪伴榻側,急忙趨前探問道:「子畏兄,你看見什麼了?」

  何淩風道:「鬼!一個頭大身小的鬼,有四隻手,三條腿……快!快些捉住他……」

  羅文賓駭然道:「在什麼地方?」

  何淩風用手指著那名法師,一迭聲道:「喏!就在房門口,那個穿八卦衣,手裡拿著木劍的,他就是鬼!他就是鬼……」

  羅文賓道:「子畏兄,你弄錯了,那是玉虛觀的古月法師,是特地請來捉鬼的……」

  何淩風大聲道:「不!他就是鬼,我親眼看見鬼鑽進他的衣領裡面去了,你們快捉住他,快捉住他……」

  這時,在屏風後休息的楊夫人,以及在水榭附近守衛的武士,都聞聲紛紛趕了進來。

  楊夫人關切地道:「七郎,你真的看見有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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