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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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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面又對桑瓊道:「大丈夫何患無妻,好孩子,要提得起放得下,把心思多用在練武上,替爹爭口氣。」 桑瓊沒有出聲,從此果然專心練武,他不想叫爹爹失望,因為他深知父親望子成龍,對他寄望是十分殷切的。 提親未成,兩家更加斷交息遊,竟若路人,沒有多久,歐陽天壽舉家北遷,在燕京創設「天壽宮」,短短八九年,聲譽日隆,居然一躍而為北五省武林盟主。 八九年中,兩家始終未通音訊,桑瓊看得出父親心情一天比一天憂鬱,一身武功,也盡都荒廢,他漸漸成人,心裡雖然惦念兒時伴侶,卻絕不敢再在父親面前提起。 第九年春,尚在壯年的桑震寰突然一病不起,病重之際,把桑瓊叫到榻前,含淚說道:「孩子,這些年來,、爹知道你仍忘不了你那玉兒妹妹,但此事已決無成功可能,你是爹的好孩子,就聽爹一次話,天涯何處無芳草,儘快把她忘了吧!」 桑瓊不願父親在病中多增憂煩,只得默默頷首。 桑震寰長歎了一聲,又道:「爹練功失慎,真氣走岔,沉屙難愈,自知不久於世,所以,已替你文定了桂家女兒,趁爹還活著,早些迎娶,也讓爹了卻一樁心願,桂家雖非武林中人,但那女孩子卻是金陵城有名才女,將來相夫教子,當可無慮,你願意嗎?」 桑瓊淚如雨下,突然脫口道:「孩兒年紀還小,這件事,還是等爹病癒再說吧!」 桑震寰臉色一沉,不悅地道:「你的意思,是要等爹斷了氣再說?」 桑瓊忙跪了下去,泣道:「孩兒不敢如此不孝,一切但憑爹爹作主就是。」 桑震表這才安慰地點點頭,道:「既然如此,你就立即擇日迎娶,爹要親眼看著你迎娶成禮,才死得瞑目。」 可憐桑瓊滿心委屈,無處傾吐,還須強作笑顏,安排迎親之事,回到房裡,自己用棉被堵著嘴,盡情痛哭了一場,迎娶前數日,更終宵輾轉床第,夜夜以淚洗面,白日卻仍得支撐著在父親榻前承歡,其間苦況,唯有自知。 迎親之日,臥龍莊盛宴達旦,賀客盈門,但大家心裡都隱藏著一個無法理解的疑問——是什麼原因,使得東莊和北宮反目? 這也正是桑瓊心底埋藏很久的疑點,可惜一直沒有求得解答的機會,新婚第二日,老莊主桑震寰真的便與世長辭了。 他病得怪,死得也怪,照說,一個具有深厚內功的武林健者,豈會壯年便遭夭折?當然其中必有原故,只是秘密已隨屍骨埋地下,再也無法發掘得知了_。 桑瓊哀傷逾恒,含淚殮葬父親,心灰意懶,整整難過了一兩月,所幸桂氏夫人果然賢淑,百殷慰勸,才漸漸收斂悲懷,毅然繼承亡父遺志,以二十歲英年,接任東莊莊主大位。 其後一年,他逐漸發覺桂氏夫人潛在的美德,夫妻相敬相愛,情感日增,這才將思念歐陽玉兒的心,慢慢淡去…… 豈知上天偏好捉弄,桂氏夫人由於他的好大喜功,缺乏衛護,終於含恨而歿,而正當他悔恨欲絕之際,竟又在此追蹤太陽穀人馬途中,突然遇上了兒時伴侶歐陽玉兒,隨著歐陽玉兒蒙面白紗的扯落,他的一顆心,直如墮入五味缸中,酸、甜、苦、辣……一齊湧上心頭。 他瞑目良久,才輕輕推開懷中的北宮彩燕歐陽玉兒,黯然一歎道:「玉兒妹妹,十年來,你還好麼?」 歐陽玉兒仰起淚臉,幽幽道:「好什麼,這些年來,我無時無刻不在想念著你,幾次要往金陵,都被爹阻住,我也不懂他老人家是什麼意思,每當我提起你,他老人家就不願多談,直到桑伯伯去世了,爹才對我放鬆了些,可是,那時你已經娶了嫂嫂……」 提起亡妻,桑瓊突然暗暗一震,頓時從迷亂中驚醒,腳下疾退一步,垂首道:「是的,我就在先父去世那一年娶的親,那……那是先父的意思。」 歐陽王幾點點頭道:「我知道,可是……」話至此,忽然語氣一轉,柔聲問道:「聽說嫂嫂是金陵才女,她對你好嗎?」 桑瓊目蘊淚光,道:「如芳雖非武林中人,但,她的確是位好妻子……」 歐陽玉兒赧然低頭,南哺說道:「我猜,她一定比我好,據說她琴、棋、書、畫,無不精絕,不像我終日只知舞刀使劍。粗野橫蠻……」這些話,似自語,又似羨嘆,語聲呢哺,幾乎不易分辨。 桑瓊只覺她嬌憨之態,一如十年之前,心裡不期微震,忙道:「玉妹妹快不要這樣說,你是女中丈夫,北宮五燕這個名號,武林中何人不知,如芳她不過是個纖弱女子…·,」 歐陽玉兒粉頰上突然泛起一抹紅暈,側目掃了桑瓊一瞥,話鋒忽又一轉,嫣然道:「瓊哥哥,你還記得咱們小時候在玄武湖采蓮蓬的事嗎?有一次,船翻了,我們兩個都落在湖中,後來被人救起來,我卻從湖底抓起一樣東西,那件東西,你還留著嗎?」 桑瓊微微一笑,探手襟底,解下一件佩物,道:「你說的是這個?」 那是一付通體晶瑩的玉制連環,雙扣相連,叮叮作聲,身琢製作十分精巧,是用一塊整玉雕琢而成,兩隻碧綠的環兒上,刻著四句詩句: 「雙扣玉連環,恰似妾與君, 記此綿綿意,永世不離分。」 歐陽玉兒接過連環,低頭把玩,熱淚又複滾滾而下。 那次墜湖,她糊裡糊塗從湖底抓起一把爛泥水草,這付連環,赫然就在其中,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自是不會懂得詩中含意的,只因有「永世不離分」這句,她才堅持送給了桑瓊,想不到一隔十年,連環仍然無恙,人事卻已全非了。 桑瓊見她目注連環,默默落淚,一時也感觸萬端,喟然說道:「自別玉妹,這付送環朝夕未離身畔,十年來,每每睹物思人,兒時情景,恍如昨日,可惜逝去的時光,已經不再回來了!」 歐陽玉兒霍地揚起頭來,問道:「嫂嫂她知道這件東西的來源故事嗎?」 桑瓊悽楚一笑道:「她………自然知道。」 「那麼,她沒有不高興?」 「她不是善妒的俗婦,怎會不高興?而且,她對玉妹也十分傾慕,常常自怨無緣一見。」 歐陽玉兒感歎一聲,一面親手將連環仍替桑瓊系回腰際,一面安慰道:「這麼一位賢淑的好人,竟會天不假命,上天也真大無情了,不過,逝者已矣,縱或伉儷情篤,長留憶念固可,假如因此頹墮自毀,卻是不應該的,瓊哥哥,不是我責怪你,你在飛雲寺中,一時心灰,竟將辛苦練得的一身內功毀去,仔細想想,那是多麼傻的事啊?」 桑瓊惶然頷首,無言以對。 歐陽五兒緊接著又道:「我去遲了一步,費盡唇舌,淩鏡大師才讓我見你一面,那時你昏睡未醒,臉上蒼白得不見一絲血色,我又怕又急,只恨不能以身相替。後來你忽然被人劫走,我又急急攜帶青玀劍,一路追尋下來,昨天在合肥城外林中,目睹你的面貌,越看越像,卻不敢相認,不得已,只好假用你們幫中秘議的圖記符號,將你引到這兒來……」 她說到這裡,無限憐惜地仰望桑瓊,秀眸之中,充滿柔情,輕輕又問:「這些日子,你覺得內腑之間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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