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玉連環 | 上頁 下頁


  古墓碑文,已剝落難以辨認,兩列石翁仲東倒西歪,墓前臺基,滿布苔蘚,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墓前果然有座亭子,亭柱非但沒有倒塌,石桌石凳也未損壞,荒野中能得如此過夜之處,實在算得是幸運的了。

  桑瓊跨進石亭,揮袖拂塵,在一張石凳上坐了下來,喘息粗定,無意中仰起面龐,卻發現一根亭柱上,赫然掛著一幅圖畫,亭欄邊並且放著一方石硯,一管羊毫。

  荒野古墓,什麼人會有此閒情,在這兒寫生作畫呢?

  他一時好奇,反正無事,便踱了過去,負手觀賞起來。

  那畫中畫的是一條滾滾大河,河邊一個雙目俱瞽的老人,竟不知己身臨險地,正摸索著直向河水中走去,旁邊三五名頑童,猶在鼓掌發笑。

  桑瓊一見這幅圖畫,心頭頓時一沉,圖畫雖是虛構的,但圖意卻十分深刻,試想那圖畫中的瞎子,眼看就要跌進水裡了,頑童們不思挽救,反而鼓掌歡笑,這,不是分明將世人自私的可鄙,幸災樂禍的心理,描繪人骨三分麼?

  桑瓊對琴棋書畫均曾涉獵,不覺被這幅蓄意頗深的圖畫,引起無限興趣來,仔細看了又看,意有些不忍離去。

  那幅畫僅是以淡墨勾描在一張粗糙的硬方紙上,但筆力雄渾,形象逼真,幾欲脫紙而出,一看便可以猜到那執筆作畫的人,定是個腕勁十足的行家,況且,這幅畫不出現於藝苑書市,而掛在這荒僻的古墓石亭中?加以筆墨俱全,想必那作畫之人,並未遠去,今夜荒郊露宿,倒有了個伴兒了。

  桑瓊仁立畫前,反復凝眸,竟越看越愛,一時忘情,不覺也有些技癢,於是,順手拈起羊毫,沾了濃墨,仰面揮灑,在那圖中大河之上,加添了一座石橋,駐筆沉吟,猶覺意有未盡,又在橋上繪了兩行橋欄。

  剛將橋欄添妥,放下畫筆,墓地忽聞一聲震耳大笑,有人粗豪地叫道:「小夥子,咱們等得好苦,今天你可來啦!」

  隨著笑聲人語,古墓後搖搖擺擺走出四個服色各異的怪人。

  走在最前面的,是兩個身材魁梧中年大漢,一個滿腮紅須,狀如半截鐵塔,一個錦衣長髯,面泛淡金,肩後斜插一柄金光閃耀的虎頭鉤。

  緊跟在後的,是一個身著花袍,臂束金箍的怪人,此人高顎窪目,臉上慘白如紙,背著一件形似仙人掌的烏鐵奇門兵器,看樣子不似中原人物。

  最後一人,儒衫飄拂,腰懸長劍,遠望頗似翩翩濁世佳公子,但走到近前一看,卻叫人吃了一驚,敢情他雖然衣冠楚楚,一張臉卻大不相配,鬥雞眼,朝天鼻,翻唇兔嘴,滿口黃牙,一臉金錢大麻子,竟然醜得難以形容。

  這四人一湧進人石亭,走在最前面的長髯大漢舉手虛空一招,柱上那幅圖畫涮地飛投掌中,他展開一看,點頭讚歎道:「天意!天意!」隨手把圖畫遞給了紅須大漢。

  紅須大漢接過略作凝視,仰天大笑,笑聲震耳欲聾,說道:「他奶奶的,這還有啥子話說,蠻子,拿去看看。」又交給了花袍怪人。

  圖畫飛快在四人手中傳觀了一遍,那醜臉書生謹慎地將圖紙卷好,道:「既然如此,各無異議,咱們就請幫主就位吧!」

  紅須大漢哈哈大笑道:「等了許多日子,結果等來了這麼一個小白臉兒,真他奶奶的有趣!」伸手一把握住桑瓊胳膊,不由分說,拉著就走。

  桑瓊驚駭莫名,掙扎喝道:「你……你們要幹什麼……」

  紅須大漢揚眉笑道:「幹什麼?你小子轉運啦,走啊!」

  那錦衣長髯大漢趕上一步,沉聲道:「葛兄,快放手,既是咱們公認的幫主,就該以禮相待才對。」

  紅須大漢微微一怔,連忙鬆手,點頭笑道:「對!對!咱們將來還得聽他的,怎好動粗呢?」

  一側身,舉手讓道:「幫主,快請!」

  桑瓊左顧右盼,渾身冷汗,呐呐又問:「你們都是誰?要我到哪兒去?」

  那長髯大漢抱拳一拱,含笑道:「公子不要害怕,天意成全我等,稍待公子自然就明白了,在下伍一凡,匪號鐵面金鉤;這位紅須朋友,姓葛名森,人稱霹靂神,天性豪邁,是條血性漢子,公子只管放心跟咱們去,決不會……」

  話尚未完,那臉色慘白的花袍怪人突然冷冷岔口道:「伍兄且慢向幫主討好獻殷勤,也該先替咱們引見引見!」

  那伍一凡「哦」了一聲,急忙轉面指點著道:「這位梁金虎梁兄,乃是滇境頂頂大名的『雲嶺雙煞』老大,一身絕學,罕遇敵手,三十六路仙人掌招,打遍西南五省,無人能敵。」

  臉色慘白的梁金虎,嘿嘿乾笑兩聲,道:「好說!好說!膚淺得很!怎及得伍兄金鉤神技。」口中客套,臉上卻顯出頗為得意之色。

  那醜面書生不待伍一凡引介,自己一抱拳,道:「在下舒鳳平,大巴山門下。」

  他好像不大喜歡多說話,說完簡單十個字就住了口。

  梁金虎卻冷冷掃了他一眼,哼道:「舒兄何必性急,咱們連幫主的姓氏還沒有請教,難道就怕誰會忘記了舒兄不成?」

  舒鳳平聳聳肩,冷然一笑,並未還口,但他那一笑,牽眉動眼,醜不可言,直比哭還要難看幾分。

  霹厲神朗聲道:「說的是,咱們也該請教幫主貴姓大名才對,不然,老張老王的總不好稱呼。」

  鐵面金鉤伍一凡笑道:「這倒是正理。」

  轉面向桑瓊道:「公子尊姓?」

  「我……」桑瓊茫然道:「我姓楊……」

  不知為什麼,他突然脫口報出這個假性,話一出口,立即後悔,但卻已來不及再收回了。

  伍一凡笑著一躬身,道:「楊公子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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