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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三


  他重重地搖了搖頭,再睜開眼!

  這一回無論如何不會弄錯了,她不是小珠!她正是令他又愛又恨萬里追尋的媚兒!

  他有些暈,有些怕,的確,這事來得太突然了,竟令他一時不知所措!反而怯生生地鬆開了原握在掌中的馬韁,他有些懷疑這是個夢,是個綺麗,但卻立即要幻滅的夢,他多麼盼望它是真實的,但他卻不敢相信來得太快的希望,來得太突然的夢境。

  良久,良久,當真像有幾百年,幾千年,還是她先開口,仍是從前那種笑,那種調皮勁,頭一偏,說:「盡瞪著我幹嗎?不認識了麼?」

  不錯,再不會錯了,那聲音也是那麼熟悉的。

  他迷惘地,幽幽地:「啊!你……是……媚……兒……?」

  他把每一個字都拉得那麼長,是因為怕它們會像肥皂泡一樣破裂歸於虛無和飄渺。

  她點點頭,鼻子裡輕輕「唔」了一聲,說:「不錯,我是媚兒,又怎麼樣呢?」

  對啦!又怎麼樣呢?你替他說說看,又該怎麼樣呢?

  他又想起了前情,想起她不辭而別的種種,他又幽幽說:「媚兒……你好狠……!」

  柳媚嬌軀一晃,從馬背上落下地來。黛眉梢向上斜剔,尖聲叫道:「我狠?我什麼地方狠?你沒有想到自己牛脾氣一發,殺了慶元寺數百佛門弟子,師父為了這件事,差點沒把我打死,你還說我狠?」

  秦玉驚得向後退了半步,詫道:「原來你果然在慶元寺?怎麼我火焚禪寺也沒見你出來?

  媚兒,我問你,那天在竹林中,你幹嗎悄悄的溜了?你知道,如果你不偷偷離開我,我也不會到泰山去的,你說……」

  柳媚無可奈何的歎了口氣,道:「唉,過去的還提它幹嗎?反正不是你錯,便是我錯,咱兩個總有一個是混蛋。」

  秦玉忙道:「都是我的錯,都怪我不好,媚兒,只要你告訴我那天為什麼離開竹林,不等我回來?你管我解了這個悶結,媚兒,什麼罰我都願受的,這些日子,真把我悶也快悶死了。」

  柳媚淺淺一笑,說:「好吧,咱們找一個地方詳細談談,我也有好些話,要趁現在問你呢。」

  秦玉道:「別找地方了,現在就說吧,我是一刻兒也悶不下去啦!」

  柳媚斜了他一眼,笑道:「最好別對我演戲,這些日子也沒見你就悶死了?今天要不見著我,難道你就要自殺?」

  秦玉苦笑說:「好媚兒,咱們好容易再見面,你幹嗎又頂我呢?喏,那邊有塊草地,咱們去那兒坐著談可好?」

  柳媚沒有說話,默默牽著馬兒,和他並肩踱了過去,漫不經心的,用腳踢弄著地上的石子。

  秦玉一顆心,真像擁塞在喉口似的,他一邊走,一邊用手重重地敲著自己的前額,敲一下,又痛得噓噓氣。

  柳媚斜睨著,問:「你這是在幹嗎?」

  秦玉笑道:「啊!我在試,現在是真的,還是在做夢!」

  柳媚盈盈笑起來,直笑得腰肢顫抖,上氣不接下氣,笑了好一會才用手指著他道:「告訴你一個辦法,你用力咬咬舌頭,要是在做夢,舌頭不會痛,如果痛,就不是做夢。」

  秦玉聽了這話,猛憶起在泰山荒嶺中,邂逅「半面觀音」

  林惠珠時,也曾經自以為在夢中,用力咬過舌頭,他更憶起傷後沉睡中所曆夢境(事評本書第五集),那時候,他是多麼迫切要尋找柳媚,仿佛沒有柳媚,便失去了生命的意義,但後來得遇林惠珠,緊接著追奪九龍玉杯」藏經秘圖」,才把那一股思念之情,略略沖淡,如今突然又見到柳媚,但林惠珠呢?卻又悄然失去了倩影,這世界的事多麼令人迷惘,多麼令人煩悶!他望望媚兒,心裡想:如果她和小珠原是一個人,那就太好了,可不是嗎,她們總是你去她來,從未讓自己同時看見兩個?想到這裡,他又仔細向柳媚臉上瞧瞧,忖道:唔!不錯,若在她左頰上加上一片瘡疤,那不就活脫變成林惠珠了?

  只顧沉思,忘了已經走到那片草地上,柳媚松了馬韁自尋了一塊濃濃的草地坐下,抬頭看秦玉時,卻見他失魂落魄仍在向前走著。

  她暗自好笑,且不去叫他,斜依著身子,看他要走到哪裡去!

  秦玉直走出兩丈多遠,才由幻夢中醒來,側頭不見了柳媚,猛的一驚,「哦」然驚呼,扭身卻見柳媚坐在草地上,格格笑個不停,並且說:「傻小子,我看你一個人走到哪裡去?瞧你那迷迷糊糊的勁兒,腦袋瓜兒裡盡在想什麼?」

  秦玉奔回她身邊,席地坐下,悠悠道:「我在想,你好好睡在那片竹林裡,而我進城尋找左賓,前後相差不過個把時辰,你會到哪裡去了?若說你果然去了泰山,怎麼我一口氣追到濟南,也沒見到你呢?」

  柳媚想了想,笑道:「咱們別提這件事好嗎?我可以告訴你,那就是我並沒有去泰山,也不是我自己要溜跑的。」

  秦玉急問:「那麼,是誰逼你走的呢?我還在竹葉上尋到一枚針花,你瞧,還在這兒。」

  說著,從懷裡掏出一個小布包,一層一層小心翼翼解開,取出那只金制彩鳳來,捧著遞給柳媚。

  柳媚見了這彩鳳,又見他對自己這件小小物件,如此珍惜寶貴,忍不住鼻子上也一陣酸,伸手接過來,反復把弄,默然無語。

  秦玉又道:「媚兒,你不知道我見你不在時,心裡有多難過,我猜不出你會去哪兒?只看見這彩鳳鳳頭向東,便逕自追入山東,這才有慶元寺大開殺戒,屠戮百余和尚,火焚廟宇的事,媚兒,我知道自己做錯了,但不是為了找你,我也不會……」

  柳媚「哇」的哭出聲來,撲在秦玉懷裡,叫道:「別說了,別說了,我知道你對我好,可是……唉!有許多話,我卻無法都對你說……」

  秦玉摟著她纖細的腰肢,拂著她柔若無骨的香肩,多少相思得償,反倒沒有适才那麼傷感和激動,緩緩說:「媚兒,你得告訴我,為什麼不等我回來便悄悄走了呢?

  是誰逼你離開的?是你那兩個師兄麼?」

  柳媚搖頭道:「不是,不是,是我自己要走的,都怪我自己!」

  秦玉不解,道:「你騙我,我知道你不會,你剛才還說有人逼你呢!你不會自動離開我的,是嗎?」

  柳媚激動地大哭,用力摟著秦玉的脖子哭道:「我自己走的,我恨你,我恨你……」

  秦玉感覺到她必有難言的隱衷,頓了頓,才說:「媚兒,你恨我什麼?我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柳媚哭道:「我恨你對我好,你為什麼要對我好呢?你要是一刀殺了我,一掌劈死我,我便心滿意足了!」

  秦玉明知她這些話出於過度激動,也沒有放在心上,私自卻忖道:我如查出那逼她棄我而去的人,必叫他斃在「化血神掌」之下。

  柳媚哭了好一陣,漸漸心裡積怨泄去大半,從秦玉懷裡抬起頭來,淚水盈眶的說:「玉哥哥,我求你一件事,你能答應我嗎?」

  秦玉慨然道:「別說一件事,你就是要我為你死,我也是死而瞑目的,難道你還不知道我的心!」

  柳媚癡癡地點點頭,說:「假如你真對我好,我求你今夜不要再去和六指禪師賭命了,你答應我,行嗎?」

  秦玉一驚,詫道:「你怎麼知道我和六指禪師賭命的事?難道你和你師父一起來的?」

  說到這裡,他陡然心中一動,急問:「媚兒你說,在竹林裡,是你師父令你離開的嗎?」

  柳媚默然。但秦玉已從她目光中,感覺到自己所料不差,喃喃說道:「啊!料不到竟會是他?難怪他騎著我的馬匹,早知如此,今天便不會那麼遷就他了。」

  柳媚道:「玉哥哥,你不能怪他老人家,那時候,他井不知道你對我這麼好!而且……」

  秦玉憤然說道:「我雖尊敬你師父,但六指禪師卻是另外一件事,這兩件事是不能相提並論的。」

  柳媚似乎有滿腔委屈,再碰了秦玉一個釘子,如依她往日脾氣,只怕又要大發嬌嗔,立刻板臉不依了,但現在的柳媚好像成熟了許多,僅只幽幽一歎,道:「這原是你自己的事,我自然不能強你所難,不過,我第一次求你,沒想到就不能得你同意,使我很傷心。」

  秦玉心裡念頭疾轉,亦覺如此對待柳媚,似乎不近人情,何況,林惠珠不知何往,自己何苦為這件事在榆次久作耽擱,倘若「達摩真經」被人捷足先得了去,豈不因小失大?他本想約柳媚一起去取「真經」的,但又想到方大頭和那頭陀的約會,倘若自己甩手一走,倒給他們落了笑柄,只當是懼怕他們?熟思了半晌,他終於說:「這樣吧!今晚上咱們一塊兒去赴會,到那時候,當著你師父的面,再作決定,好不好?」

  柳媚聽了,淡然一個苦笑,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你是要當面質問我師父,問他老人家為什麼要把我帶走.是不是?你是想拿我要脅我師父,作為放棄賭命的條件,對不對?」

  秦玉笑道:「不是這意思,我得在這段時間內,尋一個人,能找到她,才能決定和六指禪師的事,這件事本是因她而起,當然得問問她的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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