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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他心裡直在禱祝:病不得,死不得,我還沒有再見媚兒一面咧,如果就這樣死了,叫我怎能甘心啊!

  走著走著,沒有二十步,忽然眼前一陣金蛇亂竄,膝頭一軟,翻身跌倒在草堆裡,昏迷得人事也不知道了。

  也不知道經過了多少時間,秦玉從昏迷中悠悠醒來,只覺臉上一陣涼意,睜開眼來,自己還是躺臥在泰山的荒野中,但是,他似乎覺得已經不是昏過去那片山谷了。

  頭上全是層層的樹葉,一絲兒白雲青天都看不見,陣陣鳥語,就在頭上身側鳴唱,身體下軟軟的,像躺在柔軟的棉墊上一樣,頭仍然有些疼,但神志卻清醒得多了,他急忙想支撐著坐起來。

  突然,一個嬌美,但卻十分冷峻的聲音道:「不要起來,熱還沒退,想死了嗎!」

  咦!這會是誰?他倒過頭去一看,啊!那不是……那不是媚兒嗎?

  離他臥身約有七八尺遠,正席地坐著一個少女,天藍色緊身勁裝,長髮披肩,肩頭上斜背著一柄劍,離她身旁不遠的一棵樹上,可不是系著一匹白馬,連一根雜毛也沒有。

  她側身依著一株樹身而坐,秦玉只能望見她右面半個面龐,那不是柳媚還有誰。

  秦玉只覺一陣熱血沸騰,恍惚病也痊癒了,多少相思,化作情淚,他激動地叫道:「媚兒!媚兒,是你嗎?我是醒著還是在做夢啊!媚兒,你怎麼不理我了?是你救了我嗎……」

  那少女凝神癡望著遠方,手上撥弄著一林野草,嘴角向上一翹,似乎偷偷在笑,連頭也沒有回過來。

  秦玉大惑,以為自己是在做夢了,用力一咬舌頭,卻痛得他連連吸氣不已。

  他又哀聲叫道:「媚兒,你為什麼不理我了呢?我有什麼事情做錯了嗎?你可以說出來,打我,罵我,我都沒有怨言,只求你別再不理我,好嗎?」

  那少女「噗嗤」笑出聲來,但一笑之後,又立即正襟危坐,也不搭理秦玉的求告。

  這可把秦玉治住了,他渾身虛軟,又不能爬過去拉她,停了停,只得又叫道:「媚兒,你說話呀!你怎麼總不說話呢?」

  少女忽然開口了,她說:「有什麼好說,你給我閉上眼睛養病吧!」

  那聲音還是那麼冷峻,句子還是那麼簡單,雖然說了話,身子還是靠在樹幹上,半分也沒有移動。

  秦玉忙道:「好,我一定聽你的話,好好養病,但你不能坐近一些,讓我看看你嗎?我有好多話要問你,有許多活要向你說……

  好,我都聽你的話,現在不說啦,你坐過來一點,掉過臉,讓我看看,只要著一眼,行不行?你瘦了沒有?那天夜裡在竹林……」

  少女似乎十分不耐煩,冷冷地喝道:「我叫你閉上眼,閉上嘴,你都聽見了沒有?」

  秦玉一愣,那口氣又不像是柳媚的,如果是媚兒,既然救了自己,哪會對自己這麼冷酷?

  他凝神向那少女注視,想看著她究竟是不是媚兒。

  少女頭雖未回過來,卻像眼睛長在耳朵上似的,身子一扭,越發只把個背影向著他了。

  秦玉奇道:「媚兒,你在生我的氣,是不是?」

  少女說道:「我跟誰都有氣!」

  秦玉又是一愣,這是什麼話?便道:「我知道你在恨我,我……」

  少女卻道:「恨你幹什麼?無怨無仇的。」

  秦玉更傻了,他詳細一想,莫非她不是媚兒,媚兒說話,哪會這麼沖人?

  他掉頭去看那匹白馬,越看果然不像是自己那一匹,但是他不敢肯定,因為柳媚後來添購的一匹,也是渾身白色的,那一匹他可認不實在,他想到:如果能夠過去看看他那匹馬兒就好了,在新樂買的那匹,自己記得是匹牝的,可是,馬兒離自己比離那少女更遠,卻是無法過去察看。

  停了半晌,秦玉實在忍不住,問道:「你是媚兒嗎?」

  誰知那少女忽然從鼻孔裡哼了一聲,說:「你管我是眉兒還是眼兒,你再跟我嘈蘇,我立刻上馬一走,叫你病死在這兒。」

  秦玉這時心中已有八成猜她不是柳媚了,因為柳媚除非不救自己,既然把自己從山谷裡救到這裡,決不可能這樣冷淡對待自己,再說,這女郎口音雖和柳媚相似,但說話的語氣卻炯然不同。

  可是,她不是柳媚,又會是誰呢?也這麼美,和柳媚長得如此相像,也騎一匹白馬……  他突然又想起酒樓夥計所說的女郎,不由大疑,莫非那個夥計所說,就是她麼?

  秦玉究竟是個聰明人,他眉頭一皺,忽然想起一條妙計便假作長歎一聲,自言自語說道:「唉,你既不肯理我,我也不再煩你啦,只要你在我身邊,就是一輩子也不理我,我也是願意的……」

  他故意閉上眼睛,話音漸說漸低,最後的幾句,簡直已含含糊糊,難以聽辨,說完,又夢囈似的叫了兩聲:媚兒,媚兒!便裝作沉沉入睡了。

  果然這法兒真有效,沒有過多久,就聽見有一陣輕微的步履聲音,慢慢移近身側,秦玉只作酣睡,一動也不動。

  又過了一會,一隻柔軟滑嫩的纖手,覆在自己額上試著體溫,秦玉一顆心差一些要從喉嚨裡進出來,但他仍然閉目不動,假作不知。

  接著,一聲哀怨的嘆息,腳步聲輕輕移遠了。

  秦玉料想她不會就此離開自己.只管閉目假睡,不一會,果然聽見那女郎又輕移蓮步,輕腳輕手回到身邊,接著一聲輕輕草響,大約她是跪在自己身側了,再跟著,就是一條氊子搭蓋在自己身上,那兩隻軟若無骨的手,還在四周按掖,替自己壓得緊緊密密的。

  此時的秦玉,心中陡然生出一絲感激之情來,他憶起以前在竹林中,自己也曾如此照顧過柳媚,也是一樣在身下墊了葉子,上面蓋上氈毯,如今,想不到自己也有受人照顧的一天,這女郎給自己伏蓋氊子,自己假裝入睡,當初自己替柳媚伏蓋氊子的時候,柳媚又何嘗不是假作入睡,欺騙自己呢,想到此處,他不禁對這位少女生出一種濃烈的感激和同情來,這少女也是那麼美,那麼年輕,但她的心靈,卻比柳媚真摯善良得太多了,雖然她對自己說話時的語氣,是那等冷峻和淡漠。

  他忍不住想偷偷睜開眼來看看她究竟是誰?但是,他又不願粉碎了自己幻境中的完美,他閉著眼,只當身邊的人兒是柳媚,那自是多麼美滿的事啊,所以,他遲遲不願突然睜開眼來,只要一睜眼,他就可以看出她是不是柳媚了,如果是,固然好,如果不是,豈不令自己跌入絕望的深淵中?

  略略一陣猶豫,那女郎已起身離去,腳步聲未去多遠,嘎然而止,大約又是去靠在那株樹幹上了吧!秦玉暗中松了一口氣,不知不覺竟真的入了夢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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