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香羅帶 | 上頁 下頁


  柳寒山顧盼面笑,道:「紅粉當壚,高人滿座,小生適逢其會,真正是三生有幸。」

  忽然發現臨窗桌前,坐著三個器宇不凡的錦袍老人,忙又深深施禮,諂笑道:「原來三位老爺子也在座,難得啊難得,小生這廂有禮了。」

  那三個錦袍老人理也不理,都扭頭望著宙外,假作沒有聽見。

  柳寒山毫不在意,遙見正中方桌只有老夫妻倆,便大搖大擺,走了過去。

  四名少女緊隨在身後,寸步不離。

  柳寒山屁股剛挨著板凳邊沿,不知是誰突然重重吐了一口唾:「呸——」

  這一聲好響,滿屋客人都嚇了一跳。

  四名綠衣少女霍地按劍旋身,怒目注視著屋角。

  柳寒山卻仍然笑容可掬,待坐定了,才緩緩轉過臉來,含笑道:「是哪一位朋友,吃著蒼蠅了嗎?」

  崖角一人應聲說道:「老子也分不出是蜜蜂,還是蒼蠅,反正一樣叫人噁心想吐。」

  那是個虯髯壯漢,坐在靠牆一張竹桌邊,短衣短袴,敞著胸口,露出前胸一大片黑茸茸的胸毛,配上滿臉虯髯,宛如一頭猙獰的黑猩猩。

  跟他同桌,卻是個瘦長漢子,穿一件青布長袍,頭小身子細長,弓背縮腰坐在那兒,乍看之下,活像一隻大螳螂。

  柳寒山輕哦一聲,微微一笑,說道:「我當是誰呢,原來是金沙雙雄,崔、劉二位老爺子……」

  青衣瘦長漢子冷冷道:「少套交情,憑你姓柳的身分,還不配跟老了們稱兄道弟。」

  柳寒山並不生氣,笑嘻嘻道:「好!不配就不配,這有什麼關係呢?其實,說穿了,大家都是『踏驢子進磨房』讓人牽著打轉,誰又比誰高明多少?」

  金沙雙雄怒目圓睜,勃然變色,同時冷哼了一聲,推席而起。

  虯輯壯漢揚手指著柳寒山喝道:「姓柳的,你罵誰被人牽著打轉?」

  柳寒山聳聳肩,道:「我罵我自己難道不行嗎?」

  青衣瘦長漢子冷笑道:「你若敢在老子們面前嘴裡不乾不淨,當心老子活剝了你的皮。」

  柳寒山的涵養功夫竟是極好,雖被指著鼻子辱駡,仍然神色自若地笑道:「二位何必生氣呢?人不親土親,彼此都是一條船上的渡客,想想看吧,最近半個月來,吃過多少小館?花了多少冤枉錢?到頭來,連人家的影子也沒有看見,這不是讓人牽著打轉是什麼?」

  這番話,不但說得金抄雙雄面面相覷,滿屋座客,也莫不聳然動容。

  柳寒山又仰面輕籲了一口氣,接道:「不過,這叫做『周瑜打黃盞』,一個願打,一個願挨,既然上了船,別無抉擇,只好埋頭吃面,照價付性囉。」

  說著,果然也叫了五碗牛肉麵,自己和四名綠衣少女,每人一碗,據案大嚼起來。

  金沙雙雄居然沒有逞強,兩人重又坐下,低聲密議——

  虯輯壯漢道:「老大,看情形,風聲已經洩漏,這些人,竟跟咱們抱著同樣目的。」

  瘦長漢子神色凝重地點了點頭,道:「很可能有人從中搗鬼,故意散播消息,捉弄咱們。」

  虯輯壯漢道:「既然如此,咱們還等什麼?」

  瘦長漢子道:「不。明知上當,咱們也得等下去,這些人都是沖著姓郭的而來,上當的並不只咱們兩個。」

  虯翼壯歎一歎道:「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瘦長漢子道:「他們不走,咱們也不走,尤其『花蜂』柳寒山,不知轉的什麼念頭?咱們非跟他泡到底不可……」

  兩人在屋角密議。臨窗桌上那三個錦袍老人也在竊竊私語——

  其中一人低聲道:「柳寒山适才的話,並非全無道理,從近半月種種跡象看來,令人不能無疑。」

  另一人接口道:「秦兄莫非懷疑是那姓郭的在故弄玄虛?」

  秦姓老人道:「若是姓郭的故弄玄虛,咱們花費些時間和金錢,倒也值得,怕只怕是另有旁人,假借他的名號,招搖行騙。」

  那人道:「果真如此,咱們反而省事了。」

  秦姓老人道:「為什麼?」

  那人道:「秦兄請想想,那姓郭的此時雖不肯露面,他在城中豈能沒有耳目,一旦知道有人冒名招搖,必然要出面查究,那時候,咱們還擔心找不到他?」

  秦姓老人歎道:「話是不錯,但咱們時間有限,必須在最近幾天內找到他,否則,對方一定趁虛而入,後果將不堪設想了。」

  那人勸慰道:「這種事,急也無益,咱們只要盡心盡力,縱或不能使他為我所用,至少也不讓他被對方所用,目的就達到了。」

  秦姓老人搖頭道:「可是,事實擺在眼前,在座都是黑白兩道高人,姓郭的如不能為我所用,必然會被對方所用。」

  同桌另一人突然道:「秦兄不必焦急,依小弟看,事情還不致那麼嚴重。」

  此人濃眉如墨,眉心有一粒豆大的黑痣,一直很少開口,但從他那雙閃爍不定的眼神,可以看出他是位頗工心計的人物。

  秦姓老人連忙說道:「郝兄,有什麼高見?」

  郝姓老人說道:「所謂『道不同,不相為謀』。小弟認為那姓郭的再有通天本領,在江湖中只是一名浪子,以秦兄的身分地位,屈尊紆貴,要找他實不容易,咱們這樣胡亂跟著亂轉,只怕永遠也找不到他……」

  秦姓老人道:「我正是為了這個心煩,但有什麼更好的辦法呢?」

  郝姓老人道:「不難,『欲知入山路,須問山中人。」

  秦姓老人冷冷一咳道:「誰又是『山中人』?」

  郝姓老人眼角一瞟柳寒山,低聲道:「俗話說:『物以類聚』。咱們要想能找到那個姓郭的,只怕還得從此人身上著手。」

  秦姓老人微微一怔,說道:「郝兄,你是要我『紅石堡』跟這種無恥小人合作論交……」

  郝姓老人搖搖頭,道:「話不是這樣說法,小人也有小人的長處,咱們只要用其所長,戒其所貪,凡事謹慎些,又何懼其為小人。」

  秦姓老人沉吟道:「這個——」

  另外那人道:「小弟贊同郝兄的主意,欲成大事,便不能太拘子小節。但不知郝兄準備如何著手?」

  郝姓老人道:「如果秦兄也願意,小弟自有安排。」

  秦姓老人點頭想了想,說道:「好吧!既然你們都贊同,就照郝兄的主意試試看吧。」

  郝姓老人微微一笑,揚聲道:「柳相公!」

  柳寒山正低頭吃面,聽見呼喚,連忙放下筷子,含笑起身道:「三位老爺子,是叫區區在下麼?」

  郝姓老人道:「不錯,柳相公若吃飽了,請過桌一敘如何?」

  柳寒山簡直有些愛寵若驚,忙取出絲巾,拭了嘴和手,恭恭敬敬地走了過來,欠身一禮,道:「小生柳寒山,見過三位老爺子。」

  秦姓老人冷冷哼了一聲,算是回禮。

  郝姓老人擺手道:「請坐。」

  柳寒山剛落下半個屁股,看看秦姓老人的面色,忙又站起,賠笑道:「三位老爺子面前,哪有小生的座位,有什麼吩咐,小生恭聆教誨。」

  郝姓老人道:「不要緊,坐下來好說話。」

  柳寒山嘿嘿乾笑,還有些忸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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