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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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刁淑嫻也跟他同一心思,昨夜在七星崖前,因是黑夜,倒沒有十分看清他左眼的情形,如今光天化日之下,驟見此人雙目俱全也大大一怔,她一雙秀目,盡顧著一瞬不瞬望著那人,同樣也做聲不得。 其中只有羅文炳從未見過唐百州,自然不知唐百州是什麼形像,但他看了那人的狂態醉樣,再看看趙文襄和刁淑嫻呆若木雞,不覺也納悶不已。 那人見三人全都不說話,頓時又仰頭大笑起來,口裡吟道:「夫妻如陌路,知友成路人。早知認不實在,又何苦闖我房門……」說完,又哈哈大笑起來。 刁淑嫻更是一驚,聽這人言語之中,仍把自己看成從前的刁淑嫻,這不分明表示他正是唐百州? 那人眯著眼又向三人看了半晌,突然一伸手,把左眼挖了下來,向桌子上一放,道:「前一隻眼報師兄,這一隻眼報知己,來吧!你們不要奇,拿卻了吧!」 刁淑嫻駭然不已,身不由己,向後倒退了數步,但她再聚神細看,這才看出了漏洞來,敢情那人挖下一隻眼珠,眼眶中竟然不見半絲血漬,敢情那只左眼,竟是假的?想到這裡,忙回目瞧瞧桌面上,可不是嗎?那只挖下的眼珠,亮光閃閃,真正竟是個精巧的珠子特製,正在桌上滴溜溜滾動不止呢。 趙文襄也看清楚了,張開大嘴,差一些合不攏來,匆匆放下背上的崔易祿,上前將那人一把拉住,笑道:「唐百州,你是什麼時候配了假眼珠的,險些連咱也被你瞞過了!」 那人縱聲哈哈大笑,用手指著趙文襄道:「誰是唐百州?唐百州是誰?人名如記號,隨便胡扯一個,又有何不可?朋友,你也未免大看不穿啦!」 趙文襄一掌拍在他肩頭上,笑叱道:「老唐,你他媽的別跟咱們打啞謎,說禪語了,咱們都不是和尚,不懂這些,我且問你,你不是死在貢噶山懸崖下了嗎?怎又到了這兒來?你到底是人還是鬼?」 那人又笑道:「生死均有命,半點勉強不來,老天早有定數,凡人怎脫得輪回註定?說穿了,生亦是死,死也是生……」 趙文襄見他盡打哈哈,說些似是而非,莫名其妙的話句,登時怒道:「唐百州,你再跟咱們裝瘋賣傻,別怪姓趙的要拿喂毒飛爪對付你啦!你這小於還算人不算人,自己徒弟都快翹辮子了,還有這份心情打哈哈?」說著,怒衝衝從刁淑嫻手中接過傅小保,略一用勁,向地上一摜。 說來也怪,那傅小保自從被李長壽匕首刺傷之後,一直昏迷不醒,這時候,吃趙文襄一摔,卻忽然醒了過來,並且大叫一聲:「哎喲!我的肚了好痛!」 這方法果然甚是有效,唐百州縱然瘋癲,卻最是心疼這個傳人,他一見傅小保腰間包著厚厚一層布襟,隱泛鮮血,想系受了重傷,臉上玩笑之色,已是稍斂,再聽小保一聲呼叫,他那內心之中,直如被什麼利刃狠狠戳了一下,顧不得掩藏扮傻,慌忙蹲下身去,將小保攬在懷中,一面仰頭向趙文襄喝道:「你這人那裡算得是朋友?人已傷得這麼重,你還忍心摜他?」 趙文襄咯咯笑道:「唐百州,好小子,我若不摜他這一下,你只怕還在裝瘋賣傻,不肯認帳啦!如今該沒的可辯了?你說,你可就是那姓唐名百州,綽號假瘋子的東西嗎?」 唐百州苦笑道:「你們姓趙的,自從趙匡胤以來,就沒出過好人,我跟你那點怨仇?你把我徒兒不當人看待?亂摔狠摜,直如柴塊木頭一般?」 趙文襄見他認了賬,喜得哈哈大笑,當下便在唐百州房中,將崔易祿和蒲兆豐安頓躺下,便招呼羅文炳和刁淑嫻一同落坐吃喝。刁淑嫻見了唐百州,顯得怯生生地,羞答答地,不好意思坐下來,趙文襄道:「刁姑娘別跟他客氣,這小子是個蠟燭脾氣,不點不燃,湊巧他已經叫了酒菜在此,咱們不吃他吃誰?大家從今以後,就是一家人了,還客氣幹嘛?。」 他說者無意,但刁淑嫻一聽了「一家人」三個字,卻不禁羞得粉臉緋紅,越發不肯就坐了。 唐百州略為將小保看覷了一下,見他傷勢並不十分嚴重,也就將他暫時移到自己床上靠著,自己拍拍手,過來陪客。他可不比趙文襄斯文,一見刁淑嫻不肯就座,登時玩心又起,咯咯笑道:「內人,怕什麼?你該替我招待客人才對,怎麼自己倒害起羞來?……」 刁淑嫻心中又急又怯,又有些甜絲絲的欣喜,白了他一眼,急步退了數尺,把個粉頸,險些折斷了搭在胸前。 羅文炳和趙文襄彼此一愣,他們不知唐百州是在跟刁淑嫻信口玩笑,那時候人心古舊,可沒有「吃豆腐」這個名詞,他們一聽唐百州竟然稱呼刁淑嫻「內人」,哪得不驚,一時四隻眼瞪得有如四隻銅鈴,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仿佛墜入了五里霧中。尤其金面佛羅文炳,與唐百州和刁淑嫻都是初交,估不透他們究竟有什麼關係?不禁心中暗忖道:難怪這娘兒們不肯聽信刁人傑的安排,寧可背父潛逃,叛離刁家寨,敢情她早已與這獨眼龍有了瓜葛,後花園裡私下訂了終身,才幹出這番事來?他越看刁淑嫻粉臉上只有羞意,並無怒容,就越發斷定自己所料不差,忙自作聰明地站起身來,舉杯笑道:「在下有眼不識,原來刁姑娘已和唐兄早有白首之約,以往言語中多有得罪,嫂夫人別怪,來來來,在下敬你這一杯。」 此話一出,刁淑嫻直臊得無地自容,恨不得有個地洞,將頭埋在裡面才好,腳下一轉,回身向外便跑。 但她方才移動嬌軀,眼前人影一閃,唐百州這厚臉皮竟然搶先攔擋在門口,張臂而待,笑道:「別走!咱們玩笑歸玩笑,正經歸正經,姑娘請坐下,還有事須得談談啦,呶!小生這廂給大姊陪禮了。」 刁淑嫻急忙止步,差一些沒跟他撞了個滿懷,更加羞得抬不起頭來,倒把個愣漢子羅文炳僵在那兒,舉杯結舌,不知這倒是些什麼玄虛。 趙文襄瞧了這半晌,慢慢瞧出一點因由了,趕忙過來打圓場,陪笑打躬,將刁淑嫻請回桌上坐下,然後一板臉孔,斥責唐百州道:「現在是什麼時候?刁姑娘冒了大不韙,不惜叛離大寨,助小保選出龍潭虎穴,你不知感謝人家大恩,倒滿嘴裡胡言亂道,成什麼體統,趕快過去向刁姑娘陪禮,咱們好好商議正事,再要厚臉裝瘋,咱可要不客氣了。」他一面說,一面向唐百州擠眼,示意他趕緊找臺階下臺,不要再鬧下去。 唐百州哈哈一笑,果然不再胡鬧,走到桌前,向刁淑嫻深深一揖,道:「在下就是這個不好的脾氣,一時說溜了嘴,瀆犯了姑娘芳駕,姑娘千萬別怪,你就當我不是人,狗嘴裡長不出象牙來,一切海量則否?」 刁淑嫻其實芳心早對唐百州有意,她在後山「黑穀」故意誘擒傅小保肘,曾說有一件事不明,要小保告訴她,那件事,便與唐百州有關,皆因她自從在終南山第一次見到唐百州,便被他灑脫俊美的豐神儀態所吸引,自那次以後,唐百州的影子,無時無刻不在她腦際盤旋,其後忽然見到唐百州面容全改,變得奇醜無比,她芳心之中,一直便深深不解,不知他是故意扮裝呢?或是果真遭遇了變故,才將面目毀去?這件事,她長久記掛在心頭,總想一探究竟,無奈唐百州已是個瘋瘋癲癲的人,語無倫次,難以探詢,其實,她心中對他之傾慕之誠,卻並未因而泯滅,說穿了,這才果然是她不肯下嫁蕭林,憤而私自出走的最大原因。所以,适才唐百州言語輕薄,她才僅羞而未怒,要是換了旁人,只怕她早就一怒反臉,拂袖而去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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