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鏽劍瘦馬 | 上頁 下頁 |
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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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咬咬牙,支撐著想爬起來,但混身使不出一點力道,才撐起半個身子,手一酸,重又跌臥下去,這時候,他心裡只有茫茫然一片空虛,腦椿中慘白淆亂,像有無數銀蛇亂鑽,也像有千萬顆金星在閃爍,心潮更似被狂風掀動的海浪,此起彼伏,一層接著一層,一層退去又湧過來一層,兩側「太陽穴」上劇烈的跳動,就像被兩柄鐵錘在重重敲擊,喉幹舌燥,心口如火似的灼熱,最後,終於昏昏沉沉失去了知覺。 不知道經過了多麼漫長一段時間,唐百州忽被一種冰涼的感觸刺激得清醒過來,睜開僅餘的一隻右眼,見自己仰臥在一群亂山之中,天上烏雲密佈,下著傾盆般的大雨,身上衣履全濕,臥身處也是泥濘不堪,不過,左眼創處卻似乎痛得輕多了,直亦已經止住,只是身上乏力,依然如前。 求生的本能是與身俱賦的,唐百州經過了這一陣長時間的昏迷,心境也稍為平靜,清醒後的第一個心願,便是張開嘴承受那些清涼的雨水,他倒是無意立刻尋一個地方避雨,因為躺在那泥濘的水塘中,反使他有一種舒暢的快感。於是,他又閉上右眼,放鬆了全身肌肉,張開嘴,大口大口地咽著雨水。 喉是不幹了,心裡也不覺得灼熱了,因此他又有了第二個心願:得替左眼上點藥才好。 豪雨仍然沒有停止的意思,他拍起頭瞧了瞧四周,見這兒是一處幽靜的山谷,三面全是絕嶺,只餘正西一面有一處極為狹小的穀道,而且,這山勢也甚是奇特,四處絕壁,居然光滑平整,一樣高低,一樣寬廣,整整齊齊,湊成了一個形如方盒的盆地。 他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跑到這地方來的,如果不是適巧從正西那一處穀道繞進來,只憑這幾處高約百丈的暗壁,只怕縱然插翅,也難飛渡。 但這時候他並沒有心情來審查地勢,看看置身處距離北面山壁最近,便鼓足了渾身勁力,手腳並用,一步一步爬了過去。 他真是虛弱得可怕,爬了數丈,又倒在雨地裡喘氣,也許是血流得太多了,又經過遙遠一段奔跑,使得本來健壯的身體,竟用不出半點勁力,好不容易歇歇爬爬,爬到了山壁下,卻又找不到一處足以容身的洞穴,他繼續沿著山壁爬著,拼著最後一點力氣,找到一株斜生在壁間的大松樹下面,盤膝坐好,從身上掏出療傷的藥丸,吞了幾粒,又化開幾粒,敷在左眼眶上,撕下一片衣襟包住,便依在山壁上喘息不已。 約莫又過了半個時辰,喘息稍好,雨也略停,他這才輕輕提氣,行功打坐,一個周天運轉之後,身上勁道已恢復了一部份,傷處疼痛也好多了。他站起來,略為舒展一會拳腳,卻感腹饑異常,其實他自己不知道,已在這幽谷之中,昏睡了兩天三夜,這麼長一段時間粒米未進,又在傷後失血之際,能不餓嗎? 但此時雨勢雖止,放眼四周,除了矮松叢草,卻並沒有可供食用的果樹,大雨之後,遍地泥濘,更找不到野兔小獸,何況,即使能獵得野物,他此時身邊火種潮濕,沒有辦法生火,也不能生吞活剝,咽下肚去,這卻如何是好呢? 他委實又餓極了,便在身側泥地上胡亂掘些草根,就著雨水洗滌乾淨,嚼著充饑,這時候真所謂「饑不擇食」,一口氣吃了十來根草根,非但不覺得澀口,而且倒像清香甜脆,分外美味。食罷精力漸複,求生之念更增,當下沿著山壁,緩緩尋覓棲身之處,皆因他身上衣衫盡濕,必須得找個地方,弄幹火種,生火烘烤濕衣。 仰望天空,濃雲已逝,根據日影觀測,大約總在辰末巳初光景,唐百州更不怠慢,抖擻精神,沿壁搜尋。 剛走出十餘丈遠,果在一處峭壁間發現了一個極為隱蔽的洞口,這山洞約有四五尺高,恰恰隱在兩叢矮樹後面,本不易被人查覺,唐百州因為行得緩慢,又全神貫注在找尋洞穴,手裡提著長劍,隨處亂探亂刺,無意間倒發現了這個所在,急忙蹲身拂開樹枝,向洞裡一望,不由又泄了氣,原來這山洞不過五尺高下,倒有尺許積著泥水,就算鑽進去,又在那裡歇腳容身呢? 可是,他又住前後找了頓飯之久,除了這一個山洞,就再也沒有第二個洞穴可資利用,他懊喪的又回到洞口,俯身向洞中詳細張望,石洞中黑黝黝的,深不見底,撿了塊石子打進,亦覺回音沉厚,估計深度當不在十丈以內,唐百州心裡忖道:管他呢!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且向裡探探再說。當下右手提劍,左手掌扣著兩支鋼鏢,弓著身,低頭鑽進洞裡。 行約丈許,洞中已漆黑一片,伸手難辨五指,唐百州只怕裡面伏著什麼野獸,倘若突起發難,自己眼不能見,避無可避,必然會吃大虧,可是,他又覺得腳下漸行地勢漸高,這時候水深只及足踝,洞頂也高有七尺上下,直著腰昂首而行,也不慮碰著頭了。好奇和求生的欲望,驅使著他一步步繼續向洞裡深入,走幾步,又停下來側耳傾聽,待判明無什異樣,這才又緩緩前進。 洞中地勢漸行漸高,過一會,腳下已沒有泥水,著腳處軟綿綿的,好像是一層乾燥的細沙,而且,洞道也較前寬大得多,他立身道中,把長劍左右伸舉,已經沾不到洞壁,想來總有丈許,唐百州心中大喜,加快了腳步,向裡摸索著直闖。 這石洞彷佛無盡無止,婉蜒曲折,似乎永遠走不到盡頭,但奇怪的洞中並無空氣滯塞的現象,同時還偶爾有一股微弱的涼風,從洞中吹出來,照這樣看來,另一頭必然留著出口,唐百州膽氣頓壯,獨眼在黑暗中時間一久,已能隱約辨出地勢洞壁,他更不怠慢,下決心要探一個明白,提劍扣鏢,順著雨道,直入深谷。 再過一會,地下細沙已無,著腳處又成了堅硬的岩石,唐百州且不理這許多,又行了半個時辰,果然從數十丈外現出一絲光亮,他心中一喜,拔步便向透光處奔來。 轉過一個凸崖,眼前一亮豁然開朗,唐百州注目停步,但見這兒雖至進洞盡頭,卻並非出口,而是一間方圓十丈大小的石室,正中一股強烈光柱,激射而下,敢情這兒已是山崖之中,室頂有孔直達嶺巔,光線和氣流,就是從孔裡浸射下來,這真是十分奇妙的一個所在了。 他尚未詳細審視石室中情景,剛才游目下顧,突然看見了一堆東西,嚇得他倒吸了一口涼氣,身不由己地向後疾退了四五步,原來就在他距離不及丈許的地上,正盤臥著一條兒臂粗細的大蟒,頸首挺直,紅信頻吐,向著自己睜目注視。 唐百州背貼洞壁,左鏢右劍,不敢稍動,背心和掌心,一陣陣泌出冷汗,心想:這巨蟒如此粗大,我又在傷後,體力未能全複,怎是它的敵手,但處在此情景下,我不傷它,它必傷我,只怕一擊不中,那時性命休矣。他暗思脫身制蟒之法,左手鋼鏢扣得緊緊的,卻一點也不敢妄動,右目瞬也不瞬,注視著巨蟒動靜。 那巨蟒身軀微微蠕動,鬥大的蟒頭,漸漸移後,顯然是準備發動,唐百州無法再多作猶豫,陡地一抖手,把兩支鋼鏢對準巨蟒雙目貫勁打出。 只可惜他目創未愈,身力衰弱,這兩鏢雖然打得很准,力道卻嫌不足,那巨蟒微一低頭,兩支鋼鏢早已打空,由它頭上飛過,這一來,果真將蟒性激怒,但見它頸項一縮一伸,嗖地穿了過來,巨口一張,向唐百州左臂便咬。 唐百州慌忙橫跨兩步,長劍一招「橫掃千軍」,疾揮而出,同時揮手入懷,要想再掏暗器。 豈料那巨蟒卻甚是通靈,撲襲落空,頭一低,貼著壁角呼的一轉,早將劍鋒躲過,那一根又硬又長的蟒尾,緊跟著盤掃狂抽,恰恰掃中唐百州握劍的手腕,一陣刺痛,右手略松,「當」地一聲響,長劍竟脫手掉在地上。 這時候的唐百州,真個六神無主,心膽皆裂,猛裡一頓足,閃避到石室的另一個壁角,左手才扣上的三支鋼鏢,急用連珠手法,向巨蟒七寸處擲了過去,右手忙又入懷,想再扣暗器,誰知手入懷中,才知道身上空空,早已沒有暗器可用了。原來他使用的半斤重三菱鏢兩排共僅六支,在梁承彥門前用去了一支,餘下的五支,适才卻已先後出手,如今眼看那巨蟒僅只不過略一曲身,最後的三支鋼鏢也已打空,此時他兩手空空,手無寸鐵,就算他身未負傷,也不是巨蟒對手,更何況失血過多,又餓了三天,要他赤手搏鬥巨蟒,那不是死路一條嗎? 然而,那巨蟒卻絕不會因為他赤手空拳,便稍作延緩,就在它曲身躲過三支鏢的同時,巨頭一擺,「呼」的一聲響,又從對壁鑽了過來,唐百州那敢硬擋,偏身閃過,下意識的擰身向石室入口處便逃,在他的腦海中,無暇再考慮是不是能由那又長又黑的山洞裡逃脫過巨蟒的靈敏追擊,更沒有想到那洞裡甬道遠比石室中窄小,對自己閃避襲擊是絕對不利的,反正他再無第二條路可走,除了逃,總不能待在這裡等死。 同時,他更忽略了巨蟒既有那麼粗,身軀豈能短得了的,這時候,它頭部撲擊這面壁角,蟒身卻還留在那一面,唐百州剛剛擰身拔起,還沒有來得及縱過石室的一半,巨蟒猛的擰轉,蟒尾「唰」的掄掃迎來,唐百州身在空際,避無可避,忙不迭沉氣落地,已經遲了一步,被那蟒尾擊中前胸,「蓬」的一聲響,悶哼一聲,翻身倒地,巨蟒更不怠慢,掉轉蟒頭,竄回身來,口開得比芭鬥還大,對準唐百州肩胛咬了下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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