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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一


  千面神丐橫杖而立,仰面曬笑道:「幸會!幸會!想不到天心教吃不完的殘肴剩飯,居然能豢養這許多高人!

  古月道人連忙含笑稽首,道:「多年未見,朱老哥還是這般玩世不恭,口齒刻薄的脾氣……」

  千面神丐斜瞄道:「閣下是誰?恕我老要飯的眼拙,好像並未見過?」

  古月道人臉上一紅,訕訕道:「朱老哥別開玩笑了,難道連貧道古月也不認識?」

  千面神丐胡作恍然之狀,笑道:「原來閣下就是賣身投靠的古月道長?天心教俸銀大約不薄吧?一個月有多少銀子可拿呀?」

  古月道人乾笑道:「朱老哥,識時務者為俊傑!天心教禮賢下士,求才若渴;只要朱老哥點點頭,總護法的寶座早已虛位以待……」

  千面神丐沒等他說完,照準他臉上「呸」地就是一口膿痰,厲聲喝道:「憑你這種恬不知恥的東西,也配跟老要飯的稱兄道弟?老要飯的只恨時運不濟,沒能將你抽筋剝皮,你還有臉站在這兒放會什麼臭屁!」

  古月道人吃吃笑道:「朱化子,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貧道純是一番好意。以你今夜這般闖關傷人,劫持為本教譯書的江公子,依律難逃死罪。天心教銅牆鐵壁,豈是你撒野的地方!」

  千面神丐仰天冷冷笑道:「這個不勞掛心。老要飯的人窮骨頭硬!殺人償命,欠債還錢,決不會像閣下一樣搖尾乞憐甘為奴僕。」

  古月道人聳肩道:「你既然不識抬舉,貧道也難顧舊誼,咱們就試試看誰行誰不行好了!」說著,大袖一擺,便欲欺身而上。屠開方卻哈哈大笑,伸手攔住,道:「大家都是老朋友,何苦一見面就吹鬍子瞪眼呢!來來來,小弟做個和事佬。道長先別動怒,朱兄也把鋼竹軟杖收起來。自己人嘛,沒有什麼說不開的誤會。」

  千面神丐冷冷道:「奴才走狗當前,老要飯的不能不預備打狗棒。」

  屠開方並不生氣,仍然笑容可掬道:「朱兄,這就是你的不是了。說來就來,說走就走。老朋友難得一聚,難道也不讓咱們盡盡地主之誼嗎?」

  千面神丐哼道:「屠老鬼,用不著在老要飯的面前來這一套,老要飯的軟硬全不吃。你們如念舊誼,就讓路送老要飯的下山,不然的話……」

  古月道人接口道:「不然怎樣?」

  千面神丐反手一指肋下江濤,冷笑道:「老要飯的臨死之間,少不得先毀了這姓江的書生,教你們一輩子也別想解透擎天七式!

  老叫化可說全是一片苦心——他內傷極重,面對四名強敵,自知已不堪一戰;卻又擔心失手之後,禍及江濤,才故意這般做作;不過是要天心教相信江濤的出走乃系被迫,並非自願。

  果然話一出口,古月道人和天南三鬼同是一怔。彼此迅速交換了一瞥為難的眼色,屠開方連忙笑道:「朱兄言重了,其實這姓江的少年不過是本教聘請來的譯書人;就算殺了他,本教仍可另聘高才,並無損失。倒是朱兄一代奇人以身偕亡,未免太不值得!」一面說著話,一面以目向另外二鬼和古月道人示意。四人緩步散開,暗暗對千面神丐形成包抄之勢,準備動手搶人。

  千面神丐故作未見,冷笑道:「一命換一命,老要飯的並不吃虧!」笑聲甫落,倒提竹杖向崖邊欺去。

  第十七章 功敗垂成

  老叫化這裡身形才動,「九指無常」甘平便門聲不響揉身而上;屈指如鉤,一式「鬼王探爪」扣向老叫化肩背。天南三鬼心意相通,甘平出手,屠開方和焦志雄也同時發動;三條人影疾若驚鴻,齊向千面神丐攻到。

  千面神丐奮起神威,猛可一聲大喝,手中鋼竹軟杖向後反帶;扭身半轉,竹杖挾著雷霆萬鈞之勢,旋掃而出。三鬼素知老叫化功力,袍袖卷處,移宮換位,各自拍出一掌,飛快地仰身倒翻疾退。

  老叫化一杖落空,拿樁不穩,連轉兩個圈子;一陣心血浮蕩,幾乎摔倒地上。這情形,如何瞞得過天南三鬼?屠開方陰惻惻一笑,說道:「朱化子,咱們給你冤苦啦!早知如此,何必多費唇舌!

  千面神丐以杖拄地,喘息不已,恨恨道:「老要飯的再不濟,打發你們三個鬼物還辦得到,不信就試一試。」

  「獨臂無常」焦志雄陰聲道:「死到臨頭,還吹什麼牛皮!聲落人動,獨臂疾揮,二次又撲上前去。

  千面神丐狠狠一挫鋼牙,目毗欲裂!掄起鋼竹軟杖,狂砸猛掃,硬接硬拼。霎時間,杖影拳風,漫空飛湧。不過三五招,千面神丐連演絕學,突然虎吼一聲:「著!」杖影立斂,只見焦志雄直如斷了線的風箏,翻翻滾滾飛出三丈以外。

  「九指無常」甘平掠身趕上,探手接住。一看之下,焦志雄葉已面如死灰,牙關緊閉;背上呈現出一條血肉模糊的傷痕,皮開肉綻,連脊骨也折斷了三四節。甘平急急閉住他傷處附近穴道,轉手交給一名錦衣護衛;然後寒著臉步回場中,目注老叫化道:「朱兄神技果然不凡,只是手段大毒辣了些。」

  千面神丐雙目盡赤,胸膛劇烈起伏;一縷殷紅血絲正沿著嘴角緩緩流向腮邊。但他一雙手仍緊緊挾著江濤,傲然道:「對付無恥匪類,老要飯的一向就不留情面!」

  甘平怒哼了一聲,緩緩解下肩後「追魂爪」,冷笑道:「焦老三赤手空拳,勝之不武!甘某倒想在兵刃上再討教幾招。」

  千面神丐全杖一股傲氣支撐重傷頻危的身體,卻一點也不肯服輸,點頭笑道:「要飯的還有三寸氣在,你們這些魑魅魍魎就只管來吧!

  甘平殺機已起,不再多說,斜舉「追魂爪」閃身遊走。全身骨骼畢剝亂響,提聚功力,伺機出手。千面神丐眼花目眩,索性閉上了眼睛;杖尖輕觸地面,凝立如山,蓄勢而待。他自忖精力將竭,已成強弩之末,實無餘力再跟甘平纏鬥;只有以靜制動,等候全力一擊——這一擊,將是他平生最艱困的一擊,也可能就是七十年英雄歲月中最後的一擊;無論如何都不能失敗……

  耳際一片細碎的沙沙之聲,「九指無常」甘平一直繞場遊走,不肯貿然發動。老叫化閉著眼睛,全神凝注;只覺得脅下江濤份量越來越沉重——這重量不僅壓迫著他的身體,更壓迫著他的心靈。他清晰地感覺自己已經在搖晃,在顫抖……

  陡地,步履之聲忽斂,勁風起自右側;甘平的追魂爪閃電般破空點到。千面神丐霍然張開雙目,一聲暴叱!鋼竹軟杖疾翻,奮起全身之力,一杖向右猛砸了過去!杖身落處,九指無常甘平悶哼著踉蹌退出六七步。場中驚呼四起.人影亂閃

  千面神丐心頭如被撕裂,兩眼金星亂冒,鮮血像噴泉似的衝口而出!只見他以杖插地,昂首大笑道:「以一換三,只賺不賠!哈!哈哈哈哈……」狂笑聲中,推金山,倒玉柱!緩緩摔跌在血漬斑斑的泥地上。

  月落星沉,夜寒似水。古月道人默默扶起江濤,順手將一粒藥丸投入這位倔強的老叫化口中……

  金猊香已息,冷月又窺窗。

  聽泉居中景物依舊,一盞螢螢孤燈,映著一條落寞的人影。

  自從圖逃功敗垂成,再度回到木屋後,江濤滿懷愁緒無由排遣;一連三天,終日借酒澆愁,對月浩歎。瞻顧茫茫,意冷心灰。雖說是「借酒消愁愁更愁」,但他卻偏愛那酒醉後的渾渾噩噩。只有那片刻的迷失,才能使他暫時忘掉千面神丐蒼白如死的面龐,沾滿血污的嘴唇和驚心動魄的淒厲慘笑聲……

  夜盡更殘,酒意闌珊。小鳳輕輕推開房門,黛眉不由一皺,勸道:「公子,該休息了。您這樣作踐自己身體,究竟是為了什麼呢!

  江濤漫應一聲:「晤……」身子卻未動,舉起酒壺,自顧向杯中斟酒。

  小鳳閃身上前,一把按住他的手,嬌嗅道:「不能再喝了。公子,三天以來,您什麼時候清醒過?姑娘早就埋怨我不該給您酒喝;您就算不體恤婢子,也該想想姑娘待您的一番情意呀!」

  江濤歎道:「唉!你不知道,我心裡煩得很!

  小鳳道:「事情都過去了,還煩它幹什麼?那老叫化武功精湛,詭計百出;別說是公子,就連黎統領還不一樣著了他的道兒麼!

  江濤脫口問道:「那老叫化重傷失手被擒,教主會把他怎樣處置?」

  小鳳聳聳香肩,道:「聽說他是當年武林十三奇中高人,老菩薩十分敬重;已經將他安置在迷宮療傷,準備說服入教,一點兒也沒有為難他呢!」

  江濤追問道:「這話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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