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天龍卷 | 上頁 下頁


  江濤道:「不錯,在下十三歲起便學習梵文,雖然說不上精請,倒也略通皮毛。」

  青袍老人「哦」了一聲,態度越顯得客氣,抱拳說道:「老朽陳鵬,居住城西五槐莊;正因風聞江公子精通梵文,不惴冒昧,特來趨訪。關於敝莊擬重酬萬兩黃金,禮聘一位梵文人才的事,想必公子已經……」

  江濤笑道:「在下已經拜讀過招貼了;只是,在下雖不過一介寒儒,卻也未將那兩兩黃金看得太重——」

  五槐莊主連忙搶著道:「僅此一語,足見書生本色。老朽不善言詞,但求賢之意甚於饑渴,怎敢以世俗之念玷辱公子,萬金不過聊表敬意。倘蒙不棄,敢請公子移駕敝莊一敘如何?」

  江濤沉吟了一下,道:「既是莊主抬愛,在下焉能秘珍自重,不過——」

  五槐莊主急道:「公子儘管吩咐,只要老朽能辦得到,必不使公子失望。」

  江濤道:「應聘人莊,因所欣願,但在下想先知道,莊主懸此重金,究竟有什麼艱深梵文典籍需要要聘人譯述呢?」

  五槐莊主遲疑了一下,才道:「其實,並非十分艱難深奧;只因中原學者通曉梵文的人不多,而那件東西又……」說到這裡忽然頓住,乾笑兩聲,轉換了話頭:「此地不是談話之處,公子去到敝莊,自然知道詳細情形。」接著,不待江濤開口,急急招手;那輛馬車直抵店門階下,五槐莊主親自上前,拉開了車門。

  江濤見他語言支吾,心裡越覺詫疑;略一轉念,也就落落大方向馬車走去。當他行經那姓楊的華服少年面前的時候,卻發覺那少年正用一種焦急的目光望著他;同時暗暗搖頭示意,似乎在告訴他千萬不能接受邀請前往五槐莊。四目交投,江濤向他微微一笑,緩步走向馬車。卻聽那少年在後面輕輕冷哼了一聲,頗有憤憤不屑之意。

  江濤登上馬車,忽然想起老家人江富還在長泰酒樓等候,忙道:「在下還一名老家人江富尚未返店,請莊主吩咐一聲,留話店中,免他懸念。」

  五槐莊主立刻傳話道:「叫櫃上記住,等一會江公子的管家返店,一併請到莊中款待。」說完,自己也舍馬不騎,親陪江濤乘車。輪聲轆轆,馬車在六名銀線武士簇擁之下,駛離了鴻興客棧。

  車行途中,五槐莊主一直親切異常跟江濤閒談,問道:「江公子少年英俊,乍看不似文弱書生,倒像是一位武功出眾的武林少俠;不知道公子有沒有學過武?」

  江濤淡淡笑道:「讀書人都兼學劍,但那只不過為了強身正心,作為調神攝志的方法,不能跟武林中人相提並論的。」

  五槐莊主頷首又問:「江公子今年貴庚是——?」

  「二十。」江濤早想到他會有此一問,照師父的叮囑,順口浮報了兩歲。

  五槐莊主笑道:「這麼說起來,公子學習梵文,已有七年之久,確是難得……令師想必定是一位飽學通儒?」

  江濤信口道:「在下的梵文是跟一位父執學的,那位父執曾任前朝翰林院學士,精通數國文字。」

  五槐莊主釋然頷首笑道:「這就難怪了。」接著,又不厭其煩的詢問江濤家中情形。明似關注,隱含盤詰,尤其一再問到江濤的父母是否健在,以及是不是武林中人等等。

  江濤自忖並無不可告人之處,除了自己曾習武功這一點外,其餘都坦然據實回答。五槐莊主十分滿意,態度也就越發顯得親熱起來。

  正談著,馬車已抵達一座大石砌成的城堡外。這座城堡四面深溝環繞,兩側俱是密林。堡門前有一道吊橋,用鐵鍊操縱升降;木橋吊起,整座城堡便與外隔絕,無路可通。江濤隔窗望去,隱約可見堡中和林內都有銀線武士佩劍巡邏,戒備得十分嚴密。

  馬車行到橋邊,一名銀線武士催馬超前,從懷裡取出一面藍色三角小旗,遙向堡中展動三次;機輪之聲隨起,吊橋已冉冉放落。六騎一車隆隆馳過吊橋,直人堡門。沿著一條細砂車道向左一轉,迎面是一座宏偉高樓;樓前橫植著五棵大槐樹,濃蔭覆蓋,廣及數十丈。不用猜,想必就是「五槐莊」得名的由來了。

  馬車運駛樓前停住,五槐莊主陳鵬含笑肅客,陪著江濤並肩進入樓中。

  剛進樓門,一名銀線武士突然疾步迎上前來,低聲對五槐莊主陳鵬說了幾句話。陳鵬微微一怔,似乎頗感訝異,沉聲問道:「這真是太巧了,現在他人在哪兒?」

  那名銀線武士躬身答道:「正在客室等候。」

  五槐莊主迅速望了江濤一眼,眉峰微皺,隨即點頭吩咐道:「很好,讓他略等一會,我馬上就來。」轉面又對江濤笑道:「敝莊簡慢,公子請至老朽書房待茶。」

  江濤口裡謙謝,心中卻不禁暗訝。忖道:「我初次人莊,乃是生客,理應在客室招待才合常情;就算另有客人在座,也沒有避人書房的道理,除非那人是我見不得的?」懷著滿腹猜疑跟人書房落座。

  五槐莊主略作寒暄,便含笑起身道:「公子且請寬坐,老朽有點瑣事,告退片刻,即來相陪。」

  江濤忙道:「莊主只管請便。」五槐莊主一再表示歉意,然後告退離去。

  江濤獨留書房,游目四顧;見房中陳設佈置都極盡華麗,三面書櫥上滿是線裝古書,壁間懸著名家字畫。從這間書房看,主人縱非飽學之士,至少也應該屬於斯文一流。此情此況,跟戒備嚴密的吊橋和城堡竟是那麼不配!

  等了一會,不見五槐莊主返來。江濤百無聊賴,正負手觀賞壁上字畫,突然聽見左側書櫥後面,傳來一陣隱約斷續的談話聲。他心念微動。移步奏近書櫥,側耳凝神傾聽。可惜那談話的聲音甚低,聽不十分清晰,其中一人好像正是五槐莊主陳鵬;另一人語聲頗覺熟悉,卻一時想不起是誰?

  江濤疑雲頓起,伸手推推那列書櫥,竟是活動的,櫥後顯然是一道暗門。他心裡一陣狂跳,正想悄悄打開暗門,竊聽隔室是誰在跟五機莊主談話?手指才搭上書櫥,摹然間,暗門卻自動啟開了。

  江濤反應迅捷,順手從櫥上抽出一本古書;腳下疾退兩步,假作正在翻閱書籍。只見暗門開處,五槐莊主領著一個灰衣文士含笑走了進來。那灰衣文士鷹鼻雞眼,一副猥瑣奸滑之相,竟是在長泰酒樓上跟自己同過食桌的秀才古雲飛。

  江濤和古雲飛四目相觸,彼此都大感意外。古雲飛臉色微微一變,忽然親熱異常地拱手笑道:「人生何處不相逢!江老弟,幸會!幸會!」

  五槐莊主訝道:「原來二位元早已認識了?」

  古雲飛笑道:「我與這位江老弟在長泰酒樓不期而遇,那時酒樓擁擠,曾有共席之雅。」

  五槐莊主「哦」了一聲,也笑道:「這麼說,倒省卻老朽引介之煩了。酒菜已備,兩位請人席再敘吧。」

  外間正廳中業已陳設了一桌豐盛酒席,五槐莊主欣然邀請二人上座,自己在主位相陪。那古雲飛談笑風生,口若懸河;大魚大肉,美酒佳餚,忙得不亦樂乎。江濤卻懷著滿肚子疑惑,默默地甚少開口。

  酒過三巡,五槐莊主含笑說道:「敝莊可算幸運,一日之間,竟邀得兩位精通梵文的高賢。江公子名師高弟,自然不用說,古公子也是幼得奇緣,學富五車,對梵文熟請精通,更是難得。老朽奉敬二位水酒一杯,聊表仰慕之意。」

  江濤聽了,大感訝詫。暗忖:「古雲飛在長泰酒樓上,自稱對梵文一竅不通,怎麼忽然又變成『學富五車』了呢?」心裡迷惑,忍不住掠目望了他一眼。

  古雲飛卻泰然自若,舉杯飲幹,笑道:「區區在下為學旨趣,精博並重,是以性喜遊歷天下。七歲時巧遇天竺高僧,對梵文一門,已略解梗概。十六歲學成之後,更親赴天竺,留住達十年之久。別說是梵文,就是西城、大夏、烏孫等地土語方言,也熟話無遺。今日得遇莊主,真如太公之遇文王,大可一展胸中抱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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