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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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獵戶們激于義憤,當時便有十幾個血氣方剛的小夥子拿著木棍,提著獵又,呼喝著迫了出去。 門簾外的情形無法看到,只聽見一聲「砰蓬」聲響,十幾條漢於出去得快,回來得更快,一個個生龍活虎似地出去,灰頭土勝地回來,不是頭破血流,就是折手斷腳,盛家老店簡直就成了盛家屠坊……呻吟、嗟歎代替了呼喝聲,充斥屋宇的不是喧嘩笑鬧,而是餘悸猶存的議論紛紛。 那自稱采藥商人的老者和矮胖子,正仔細檢視著夥計的屍體。 死者分明是前胸中了一掌,因而致命的,可是,無論怎麼檢視,屍體外部絕無絲毫傷痕,反而體內全部骨骼.甚至連手腳上的指甲,都已碎成齏粉,整個人變成了一堆軟肉。 矮胖子駭然變色道:「這是什麼武功,竟然如此歹毒?」 老者眉鋒緊皺,神情一片凝重,好半晌,才一字一字說道:「如果我猜得不錯,這八成就是已失傳江湖的『推心蝕骨掌』,只不過,那女孩兒年紀輕輕,怎會有這麼深厚的功力。」 矮胖於道:「什麼叫做摧心蝕骨掌?」 老者緩緩道:「那是內家氣功中一種量陰柔狠毒的功夫,掌力所及,能使一塊巨石外表完整如初,內部盡成碎粉,據傳說,原是魔教中三大魔功之一,但因習練不易,早巳失矮胖低聲道:「莊主,這摧心蝕骨掌,豈不正是金鐘罩鐵布衫的剋星?」 老者身軀微微一震,雙目中突然射出兩道精光,沉聲道:「走!咱們快些迫上去。」 矮胖子道:「莊主,那女娃兒好像對男人懷著極探的恨意,貿然迫去,只怕反會弄巧成拙,咱們必須安排一條計謀才行。」 老者腳已跨出,又縮了回來,「有什麼良策?」矮胖子附耳低聲說下一遣。 老者一面笑,一面點頭,道:遲,咱們就照計行事。」 兩人悄悄起身,從側門走出盛家老店。 店裡的人正在議論紛紛,揣測著半裸少女的來歷設有注意到兩人的離去。 當然,他們更不會知道,那老者就是赫赫有名的麒鱗山莊莊主金克用,矮胖子便是莊中總管吳濤。 寒風呼嘯,山徑崎嶇。 半棵少女負著重逾百斤的竹簍,獨自奔行在曲折山徑上,似乎一點也不覺得吃力。 她冒著刺骨寒風,一個勁兒向荒山絕嶺攀登,所經之處,全是斷壁陡崖,人跡罕見的亂山,越往上走,氣沮越低,峰頂上,甚至終年積雪不融。 當她登上其中最高一座山峰,峰頂積雪竟達兩尺多厚,數十枝蒼勁松樹間,建著一棟簡陋的木屋。 少女把兩隻竹簍放在本屋門前,大約也有些疲乏了作休息,才推門進去,大聲道:「師父,我回來啦。」 屋裡靜悄悄的,半點回應也沒有。 少女似乎並不覺得意外,獨自提著竹簍走進右側一間臥室,又道:「師父,你瞧,我不是好好的回來了麼,還帶回來這麼多吃用的東西,足夠過半年了。」 臥室內仍然無人回應。 房中有兩張木榍,一張空著,另一張木榻上著一十乾癟枯槁的老嫗,雙目緊閉,氣息全無。這分明是個死人,從屍體肌肉的萎縮看來,已經死了不只一段時間了。峰頂縱然冰寒.屍體己在腐爛,木屋中,蕩漾著濃重的腐臭氣味。 少女竟好像毫無感覺,又將竹簍中的東西,一件件取出來給木榻上的死人看,一面喃喃說道:「師父,你說的話真是一點都不錯,今天我第一次下山,就遇見好多臭男人,都想占我的便宜,我才不饒他們,被我當插打死了一個,其餘那些因為沒有碰到我的身體,我就沒有殺他們,只把他們打傷……」 說到盛家老店的經過,仍然眉飛色舞,頗為得意,可是,死屍不能回答,她一人獨語,漸漸覺得無趣,最後終於停了下來,凝望著榻上屍體,長長歎了一口氣,無限傷感地走出室外。 一個年輕輕的女孩子,伴著一具腐爛的屍體,孤零零住在人跡罕見的絕嶺上,這情景,怎能不傷感。難怪她明知老嫗已死,仍當作活人般交談,只不過希望由語聲暫解孤寂罷了。 天色慢慢暗下來,木屋內的景象已經逐漸模糊,卻因山嶺上白雪映照,視線仍然很清晰。 應該是燃燈舉炊的時候了,那少女攀行了大半天山岩,其實也早就有些餓了,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原因,她竟然懶洋洋不想去調理晚餐,只獨坐木屋門口,呆呆的望著直靜荒涼,山嶺發愣。 今天為什麼會如此煩躁呢? 是因為第一次離開荒山? 還是因為第一次看到除師父之外的雖然是些可恨的臭男人,但也是人。 十八年來,除師父,她沒有見過任何人類,即使要恨的臭男人也沒有,山下世界的種種,都是從師父口裡聽來的,如今師父去世了,為了生活,她不得不下山,也不得不跟鬼男人打交道,而這生平的第一次印象,即充滿了厭惡新奇。 她甚至親手殺死一個活人。 是的,臭男人都該殺,尤其那些對女人存著非份之想的臭男人。 然而,那些臭男人聚居的屋宇,溫暖的火盆笑聲,甚至於從鬼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汗味…… 對她,都是那麼新奇,那麼誘惑。 師父總是說塵世中全是罪惡,為什麼人還活著那麼愉快? 師父說人與人之間都是奸詐,為什麼人們還是聚居在一起呢?今天,她曾經躲在盛家門外,偷看了很久,對那些婉蜒的街道,櫛比的房舍,都有說不出的好奇和喜愛,可惜自己竟是孤零零的一個人住在荒涼的山頂上。 她當時就有一種怪異的想法,覺得自己是一頭野獸,並非跟那些群居的人同樣是人類。 她多麼希望自己也有一群同伴,聚居在一起,彼此可以交談,可以笑鬧,可以往來,甚至互相吵罵,互相打鬥也好,至少,那樣沒有寂寞。 積雪、松林、晦岩、木屋…… 這些這些,對她來說,只代表寂寞。 她回過頭,望著身後的木屋,再回過頭,望望那永遠不會改變的笑的崢岩、松林、積雪,終於意態闌珊的歎了一口氣。 突然,她看見另外一樣東西。 一個活的,蠕蠕而動的東西,就在積壓雪盈尺的崢岩邊。 天色雖然暗淡、雪地上的景物仍很清晰。 她揉揉眼睛再看,不錯,那東西的確在動,只是移動得非常緩慢,不時撲跌在雪地上,又掙扎著站起來啊! 老天,他竟是一個人,一個活生生的人。 她渾身一震,就像受驚的野兔般的跳了起來本屋裡,掩上了屋門。 來。 這兒連野獸動物都少見,怎麼會突然來了一個人? 她忍不住湊在門縫後向外張望,那個人竟然越來越近了,依稀可以辨別出是個身穿黑衣的老人,佝僂著身軀,拖著沉重的步子,蹣跚而行。 那老人分明也發現了木屋,不時舉手向這邊呼喊,可是,聲音卻十分低弱,腳步也虛浮不穩,常常跌倒在雪地上,再掙扎著爬起來。 看來,他好像已經精疲力竭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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