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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六


  §第六章 傲骨天生

  風已止,雪已停,但凜冽的寒意,卻比大雪飛舞的時候更冷。

  羅英踏著初溶的雪水,步上尋父的征途。

  他才不過十五歲,孤身只劍,天涯茫茫,甚至連父親的音容也沒有一點印象,叫他到那兒去尋找他那未見一面的父親呢?

  但,胸中一團掀騰的赤子之心,支持著那份堅定不移的信念,他不但堅信父親決不會做那可恥的勾當,更始終相信他仍舊活在這個世界上,走中!那怕踏遍海角天涯,歷盡萬水千山,也一定要尋到含冤十五年,而今生死不明的父親。

  從早到晚,羅英已經穿越兩三處鎮甸,打聽之下,依然未離開鄂西山區,一口粒米未進,早已饑腸轆轆。

  鎮上也有酒店飯莊,可是羅英不敢走進去,因為他身上最後一塊碎銀,早在集賢客棧付了面錢,這些日子和海天二醜同路,自然未想到身邊無錢的困難,是以在他跟明塵大師作別的時候,竟忘了自己懷中已是一文不名,當他經過那些鎮甸遠遠嗅到酒樓飯莊中飄送出來的酒菜芳香,只得硬著頭皮,咽兩口饞涎,低頭匆匆而過。以他從小在桃花島上習練的內功火候,—二天內不進飯食,原也當不了—回事,但是,延展在他前面的,是那麼漫長艱難的旅程,又怎能永遠不飲不食呢?

  天色漸漸暗了,饑餓之中,寒意更盛,可憐他連客棧的招牌也不敢多望一眼,邁步奔出鎮外,急急想尋一處棲身過夜的地方。

  行約半裡,道旁一片枯林之後,飄閃出一縷微弱的亮光,羅英循光奔去,轉過林邊,竟意外地在幾叢亂竹後面,發現有座破敗不堪的道觀。

  那道觀零零佇立在雪地裡,殘垣敗瓦,幾乎難辨路徑,正門上方,尚有半塊殘餘的方匾,隱約還能認出是「三元宮」幾個剝落的金字,從它的占地和輪廊,顯見從前也曾有過一段香火鼎盛的日子,只不過如今凋零沒落,僅餘廢墟。

  一縷纖弱的光亮,從觀內大殿投射出來,稀稀落映出幾堆瓦礫和久無人打掃的臺階。

  羅英心裡暗喜,忖道:總算被我尋到這麼一座破廟,屋宇雖殘,足堪暫避風雪。於是整一整衣衫,高聲叫道:「請問裡面有人嗎?」

  誰知他話才出口,破廟中突聞「呼」地一聲輕響,刹時燈火熄滅,整個道觀,立即沉入一片黑暗中。

  羅英候了一會,裡面再未見動靜聲息,不覺詫異起來,又叫道:「在下是路過此處,欲借寶觀一席之地,聊避風雪,天明便行……」

  他把這話婉轉連說了兩遍,廟裡竟然毫無反應,就像根本只是一座無人的空廟。

  羅英茫然不解的訝忖道:方才分明露著燈火,怎麼我一出聲,便立刻燈滅人寂,這位道爺未免太膽小了,如此破廟,難道還怕歹徒搶上門來?

  想到這裡,反到有些好笑,順一順肩後短劍,緩緩舉步,跨了進去。

  廟中寂然無聲,羅英踏著院子裡厚厚積雪,發出低沉的沙沙聲響,慢慢走到大殿門外,輕咳一聲,探頭進去一望,殿上竟空無一人。

  他自嘲地聳聳肩頭,喃喃道:「這位膽小的道爺大約從後門溜了,反正只是一間破廟,我就在大殿上休息一夜,也不能算擅入民宅,恃強行霸。」一面說著,一面便進了大殿。

  這大殿更見頹廢,倒塌的神龕,東倒西歪的神像,地上積塵盈尺,梁間蛛網遍佈,好幾處屋瓦已經洞穿,觸鼻盡是腐黴之昧——

  羅英發出一聲喟歎,正想尋處乾淨的地方坐也來調息一番,突然心頭一驚,精目疾掃,卻見殿側屋角陰影下,有一個披頭散髮的人倚壁而坐……

  他這一驚,真是非同小可,揚臂一探,「嗆」地龍吟,飛快地把短劍拔了出來,旋身錯步,沉聲喝道:「什麼人?」

  那人轉著一雙澄澈清朗的眸子,瞬也不瞬地打量著他,好一會,才冷冷說道:「你自己又是什麼人?」

  羅英這才看清那人原來竟是個豆寇年華的絕美女郎,只見她秀髮披肩,穿一件狐裘皮的短襖,百褶裙,翠綠腰帶,臉上未施脂粉,卻天生黛眉桃腮,賽雪凝膚,好似吹彈得破。

  最奇怪的事,是那女郎手裡正捧著一塊才吃了一半的糕餅,地上還放著一隻小紙包,包裡尚有好些食用的東西。

  這可不是件怪事?那女郎年紀甚輕,衣著並不寒酸,怎會獨自一個人,躲在一間荒涼破敗的古廟中?

  羅英心念電轉,用劍尖指著她問:「你一個年輕小女孩子,更深夜靜,躲在這破廟裡幹什麼?」

  那少女仿佛已對他消失了敵意,大眼睛霎了霎,悠然舉起餅來,咬了一口,一面嚼著,一面才冷冷頂撞了一句:「你別管。」

  羅英見她吃得有味,忍不住腹中亂鳴,偷偷咽了一口涎沫,又問:「你沒有家嗎?」

  少女忽然黛眉一揚,不悅地道:「我有不有家,要你來多問什麼?瞧你穿件文縐縐的衣服,深夜荒野,待刀掄劍對著一個單身女孩子,你存的什麼壞心?」

  羅英吃她一頓責備,臉上不覺一陣臊紅,暗想:古人男女尚且不同亭避雨,我這樣持劍喝問她一個年輕女孩子,的確有些理虧。連忙收了短劍,退出殿外,自尋石階坐下,那少女看見,似輕輕暗笑了一聲。

  可是,坐了一會,終又覺得此事十分蹊蹺,自語道:「在下乃路過附近,見這兒有燈光,才尋來歇一宵,想不到廟裡竟沒有人。」

  那少女冷冷接道:「難道我不是人嗎?」

  羅英忙道:「不,我的意思,是說廟裡的廟祝和道士全沒有了。」

  少女停了片刻,忽然輕輕歎道:「這廟觀本來是武當派弟子修煉的地方,自從三十五年前,海天四醜血洗武當,已經足足荒廢了幾十年了。」

  羅英聽得一驚,道:「姑娘對江湖掌故這般熟悉,想必定是附近生長的吧!」

  少女冷冰冰道:「不,我住在米倉山,離這兒遠著哩!」

  「那麼——」羅英本想問他怎會跑到這破廟來,但一想方才已經碰了釘子,連忙把下面的話,又咽了回去。

  那少女好像猜到了他未盡之言,便逕自跟著說下去,道:「我到這兒已經三天,每天夜裡,就在這廟裡休息,廟中本來住著幾個無賴,全被我趕跑啦!」

  羅英詫問:「姑娘只是一個人,從米倉山特意到這兒來?」

  「不是一個人,難道帶著一家人?」

  「一個人跋涉千里,是為了什麼重大的原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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