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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〇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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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傲霜竟然不願老方丈述說身世,接口說道:「表昧,這位老前輩就是歐陽易歐陽大俠!」 不料古曉眉閉言之後,神色依然極為冷漠地說道:「這個我已經早就知道。」 梅傲霜因為和曉眉姑娘相伴已有月餘,對她始終待人冷漠的神色已然見慣,並且因為知道曉眉姑娘慘遭殺家的事情,總認為她之所以冷冰冰地,是難忘遭遇之修的緣故,故而沒有聽出這句話的含意。 但是這位昔日跋扈狼毒不可一世的歐陽易,如今雖已禪參歸佛自號「忘我」,不過他的閱歷和世故,卻越發深博,聞言竟然心頭一凜,暗暗自忖說道:「無情的聲音,冷酷的話語,她怎會隱含這般難忘的恨事?我既然還活在人間,又聽出內情,此事不能不管,我從前所身受的苦難,斷然不容再有他人踏上這種悲淒慘絕的道路。」 他忖念至此,語調誠懇而真摯地說道:「女檀越既然早知老衲名姓,卻又怎地還要詢問呢?」 古曉眉冷酷而平淡地答道:「世人多詐,不是太過狡獪,就是太過矯情,再不就是魯愚蠢笨之流了,多問一遍總比上當好些!」 「女檀越莫非還對老衲懷有戒疑之心?」 「當然!」 姑娘這「當然」二字,冷地竟連絲毫熱氣都沒有,正像是臘月下旬的天氣——乾冷。 梅傲霜此時竟也不由地一凜,但是他卻說不出來凜懼的道理。 忘我和尚聞聲全身一顫,激動地問道:「何故『當然』?」 古曉眉淡然說道:「人有兩種處世待人的態度,一種是他根本上信任任何一人,當他發覺對方實在不可信任的時候,他才不再信任這個人,但卻可以原諒這個人,直到一而再地使他無法再去原諒的時候,他方始死了那條再和這個人來交往的心。 一種是在根本上對任何人都不信任,然後在交往上堆積了日月和事實之後,他自然的能夠知曉誰是他可信任的人,才開始漸漸相信對方,但他仍然並不是十分信任這個他已認為可以信任的人,直到他處處再也不找到不能信任對方事實的時候,他才全心全意的相信這個人!」 忘我和尚很快地接話問道:「女檀越,這兩種作人的方法似乎並無不同呀?」 「哼!太不相同了,前者一生不知道要吃多少次虧,上多少次當,但是後者卻能一點點虧都吃不到,當然更不致于上人的當了。 尤其結局也相差何止天地,前者最後必然能夠得到知己的朋友,而後者不是孤獨一世就是淪落不堪的境地!」 「老衲願聞這不同結局的道理,女檀越可肯示知?」 「前者待人不疑,心地坦蕩,正氣浩然,自有同義之友精誠相結肝膽相照,可共生死。 後者失仁失義薄悻待人,自然難結禍福相共的良朋,天性刻薄之人,雖至親骨肉亦必懷具二心,晚年難免孤獨之苦。 設若此等人物遇上比他還要狡詐聰明的同類,處處小心,時時謹慎,所行所為看似誠實無欺,實在卻系為了堅強對方的信心,久之得其全部信心之後,方始行騙,如此則小者財貨盡失,大者生命斷送,是故此等人物後果難逃孤獨或不堪!」 梅傲霜聞言低籲一聲,他未曾想到表妹的識見和城府是如此之深! 忘我和尚卻在高誦一聲佛號之後,低低地問道:「女檀越是這第一種?」 古曉眉冷冷地答了一個「不」字。 「然則女檀越是那後一種人?」 「不!」 姑娘仍然回答了個不宇,聲調冰冷。 「老衲已然莫測女檀越此答之高深了。」 「我是第三種人。」 「女檀樾适才聲言,世人只有兩種待人……」 「不錯,但是並不包括我在裡面。」 「如此說來老衲有些聆悟,女檀樾似是有心再創出一種待人處世……」 」不錯!」 「老衲想來,必然是介乎那兩種人性之間的一種了?」 古曉眉卻冷漠而無情地說道:「目下談之過早,不便相告。」 「女檀樾總不至因環境變作冷酷無情……」 「難說得很。」 忘我和尚突然聲調提高說道:「女檀樾知曉敝寺有禍,不惜降趾示警,絕非無情之人!」 「和尚你錯了,這是我表哥的意思,與我無關。」 「但是姑娘終於也相隨來此,自然也是性情中人了。」 忘我和尚在著急之下,竟然直稱對方作「姑娘」起來。 古曉眉冷誚地接話說道:「那是為了感念『至尊』待我的情分,才相隨進寺,並且我還另有原因。」 「設無『至尊』—節,難道女檀樾就不聞不同敝寺安危之事了嗎?」 「那要看我高興不高興管了。」 忘我和尚長籲了一聲,才待開口再問幾句,梅傲霜不願再談下去,已接口說道:「老前輩既然已知今夜宵小陰謀,想必已有萬全之策應對了?」 忘我和尚知道梅霜不願繼續原先的話題辯淪,有心提說兩個老火怪和川南六鼠之事,遂也話鋒一轉說道:「老衲對付那兩個火怪,自信尚能有餘,只惜雙目失明,恐怕難競全功,尤令老衲無法放懷者,乃蠢賊心欲火攻,寺憎人手雖多,功力自保不足,明覺雖可與敵周旋得勝,但他必然不肯離開老衲左右……」 他的話沒說完,曉眉姑娘已接口說道:「乾脆點說,你們是不是需要我和梅表哥幫忙吧?」 「老衲正想拜煩女檀樾鼎力相助。」 「那不就得了嗎,六鼠交給我表哥,明覺和你對付兩個火怪,我來阻攔他們縱火就是。」 「如此多謝女檀樾了。」 忘我一面道謝一面對姑娘這種隨高興與否而決定事務的任性作法,頗感不安而深懷懼。 那知他忖念未了,姑娘已經接口說道:「道謝大可不必,要我替你們出力,卻有條件。」 梅傲霜聞言一愣,立刻說道:「表妹,這是我們義不容辭的事情,你怎麼可以提出『條件』二字來呢?」 忘我和尚有心要聽古曉眉如何回答,因此並未接話。 曉眉姑娘語調仍然是冷冰冰地說道:「什麼叫『義不容辭』?天下『義不容辭』的事情多得很呢,你能全包攬在身上嗎?」 「表昧,話不能這麼說,歐陽前輩和別人不同,何況……」 這次曉眉姑娘沒容梅傲霜把話說完,已沉聲接口說道:「也許此人此事在你的觀點上是與眾不同,但他和我卻沒有絲毫淵源,你少說話,別忘了此行一切是聽命於我,我說什麼就是什麼!」 梅傲霜從來沒受過別人的訓叱,不由抗聲說道:「莫不成你叫我殺人,我也要聽命?」 「沒到那個時候,必要時我也許叫你殺人!」 「表妹,你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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