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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二


  淩空虛渡柳長青是久走江湖的人,並不進城,領著陶羽等逞到賓陽門外一家邛崍弟子開設的「福安客棧」投店,掌櫃姓李名興,一見是掌門人到了,慌忙倒履迎出來,當時就要跪拜參行大禮。柳長青一伸手將他扶住,低聲在他耳邊道:「快別聲張,趕快給咱們幾間清靜些的房間,要跟其他旅客隔絕,閒雜人不能隨意進出的。」

  李興不過是邛崍派中三代弟子,見掌門人說得慎重,心裡頓時—驚,偷眼打量同來的陶羽等,個個少年英朗,步履沉穩矯捷,尤其辛弟面有墨紋,顯得極是威猛。

  當下不敢多問,匆匆應諾,帶領眾人穿堂入室,直進內院,恭恭敬敬把五個人安置在一列十分整齊寬敞的臥房中,陪笑道:「這兒本是弟子內眷住所,自從前年賤內一病去世,許久都空著無人居住,這裡離前店又遠,閒人是決不敢撞進來的,師祖看看可還中意麼?」

  柳長青環顧—陣,滿意地點點頭,道:「不錯,你先拜見現今武林十大門派總盟主陶少俠和各位少俠,我還有重要的事吩咐你。」

  李興迷茫地望望眾人,遲疑地道:「十大門派總盟主?陶少俠……」

  柳長青一指陶羽,道:「這一位就是。」

  李興半倍半疑,又不敢多問,連忙倒身拜謁,陶羽急要扶他,柳長青道:「少俠只管上坐,他是邛崍派三代弟子,理當大禮參拜。」

  李興——見過秦佑等人,眾人落坐,李興只垂手侍立,恭謹地問:「敢問掌門師祖還有什麼吩咐,弟子立刻囑咐店夥準備。」

  柳長青道:「你緊記住四件事,第一,不得把咱們抵達鄂州的事對任何人提起;第二,咱們每日飲食事項,你要親自侍奉;第三,立即秘密傳訊本派現居鄂州弟子,不必前來謁見,但必須每日輪流派人守候江邊,但見到十大門派掌門人或者你金師叔趕到,便秘密引他們來這裡相見;第四,另派熟悉飛雲山莊兩湖分堂的得力人,暗中打聽飛雲莊主陶天林已經來了沒有?兩湖分堂到了什麼惹眼人物?隨時飛報。這幾點你都聽清楚了嗎?」

  李興垂手躬身,越聽越驚,一面暗暗連聲,一面額上己汗珠隱現,及至聽到「飛雲山莊」四個字,渾身不禁猛地一震,嘴唇張了兩張,卻沒有聲音。

  柳長青微微一頓,道:「你有什麼話要說?」

  李興道:「回掌門師祖,此地是兩湖分堂勢力之下,前幾日店中已得到飛雲山莊傳檄,囑咐注意外地面生客人,凡是生面孔的武林人物投店,都要隨時向分堂呈報。」

  柳長青臉色微變,回顧陶羽道:「少俠聽見了嗎?宋於非的安排不可謂不嚴密,柳某看八成真是陶天林已經到了。」

  陶羽蹙眉說道:「既然他們早有戒備,咱們住在這裡,一旦事泄,豈不連累了李掌櫃……」

  柳長青哂笑道:「邛崍派門規雖不敢說嚴厲,憑柳某一句話,要派中弟子項上人頭,相信還沒有人會皺一皺眉的。」

  淩茜笑道:「那倒也不必,只要咱們登岸的時候沒有被人發現,從此行動謹慎一些,就不容易落在他們眼裡了。」

  柳長青道:「淩姑娘說得不錯,諸位只好委屈一些,白天不可露面外出,今夜待柳某先去探探虛實,再作決定吧!」

  李興見無其他吩咐,自去準備酒宴,親自送進房裡來,眾人飽餐一頓,看看日色尚早,便各自回房歇息。

  傍晚時候,晚餐剛罷,淩空虛渡柳長青正準備出店,李興忽然面色慘白飛奔進來,手裡捏著一封信柬,氣急敗壞地道:「陶少俠,不好了……」

  柳長青神情一震,沉聲喝道:「什麼事?慢慢他說。」

  李興雙手發抖,捧著那封信柬,道:「才不多久,店裡來了一位姑娘,開口就問『有一位陶少俠是不是住的這家客店?』,弟子並不認識她,連忙回稱沒有,不想那位姑娘笑了,隨手就留下這封信柬,並且說『你只管把這封信留下來,陶少俠看了信,決不會怪你多事就是。』弟子才要拒絕,那位姑娘已經逕自出店去了……」

  眾人聽了,齊吃—驚,不約而同道:「有這種事?」

  柳長青眉頭一皺,頓足責駡道:「真是個蠢物,這封信必是那人故意賺你來的,你口裡雖然回稱沒有,等她一去,便急匆匆把信送進來,這不是分明承認陶少俠就住在店裡麼?」

  李興呼屈道:「弟子也曾想到這一點,那位姑娘來時,店中並無旁人,她走了以後,弟子追她不及,才暗地把信帶進後院來,並沒敢給人看見……」

  陶羽忙道:「那位姑娘多大年紀?什麼模樣?」

  李興道:「年紀不大,約莫有二十來歲,穿一身紅衣,背插雙刀……」

  淩茜未等他說完,早已輕呼起來:「穿紅衣?背插雙刀,這不是易萍姐姐麼?」

  刹那間——

  陶羽急忙從李興手中取過信來,匆匆拆開,只見信箋上寫著:

  「今夜二鼓,務盼親臨黃鶴樓前一晤,易萍敬具。」

  他幾乎失聲叫起來,道:「哦!果然是她,可是,她怎知我們己到鄂州,又怎知我住在這家客店裡?」

  李興忙道:「少俠明監,在下決沒有洩漏一個字……」

  陶羽安慰他道:「我並有說你洩漏的,只是覺得此事太以奇怪,咱們今日剛到,她怎的就已經知道了?」

  淩茜道:「八成是咱們登岸的時候,便被她看見,可惜咱們卻沒有看到她。」

  柳長青道:「這位易萍姑娘既是鬼師董武的門下,不久前又在金頂朱意離去,陶少俠最好多加警惕,倒是別去赴她的約會較好。」

  陶羽搖搖頭,道:「不!尹婆婆雖然疑她是飛雲山莊奸細,我卻始終不敢相信,她既然約我,或許真有要緊的事要告訴我,今夜應該去一道。」

  淩茜道:「由我替你去一趟不好麼?」

  陶羽道:「她約我務必親往,自然由我自己去才對。」

  淩茜道:「那麼咱們一塊兒去。」

  陶羽道:「好固然好,只怕人多容易洩露形跡,再說,也許會引起她的不快。」

  秦佑道:「這樣吧!大哥獨自去赴她約會,我和淩姑娘暗中跟著你,如無事故,就不用現身,萬一有變,也可以多個照應……」

  辛弟大聲道:「我也去玩玩!」

  陶羽道:「你嗓門又大,專愛嚷嚷,還是留在店裡的好,時間不早了,柳大俠仍請去探探兩湖分堂,咱們也該動身了。」

  辛弟十分不願,低聲嘀咕道:「你們都出去散心,卻把咱關在鳥店裡孵豆芽,等你們出去了咱也得進城丟溜溜才過癮……」

  陶羽所見,沉聲喝道:「辛弟,你如敢擅自離開,回來時看我可會放過你?」

  辛弟一向對他敬畏幾分,不敢回口,只是怏怏不樂。

  淩茜忙低聲安慰他道:「你別難過,好好練練你的開山三掌,最多三數日,咱們帶你去兩湖分堂過掌癮去,那時候倒要考考你能一掌打飛幾個人哩!」

  辛弟眉開眼笑道:「真的,你可別騙咱……」—忽兒又愁眉說道:「不成,這鳥店統共只這麼一點大,只消一掌,房屋全得塌下來,那能練什麼掌法……」

  淩茜笑道:「誰叫你運勁練力氣,你只練練內功心法,習習招式,也就夠了。」

  好容易說服了辛弟,陶羽三人和淩空虛渡柳長青稍事準備,各攜兵刃,越牆而出,四個人分作前後兩起,展開身法,潛進鄂州城裡。

  他們不敢太過展露身形,一路掩掩蔽蔽,繞到江邊,柳長青指點了黃鶴樓方向,自己便分身逕撲向兩湖分堂去了。

  陶羽仁足江邊,展目四望,不見淩茜和秦佑,知他們必然隱身藏在附近,遂也不再耽誤,沿江直趨蛇山。

  蛇山不高,蜿蜒如帶,左側是嗚咽的江水,右邊便是燈火明滅的鄂州城街,那名滿天下的黃鶴樓,就建在蛇頭之上。

  陶羽飄然來到樓下,游目張顧,卻未見易萍。

  仰望天上星位,時間應該正值二更左右,陶羽暗忖:難道是我來得太早了?於是閒步踱到樓下,隨意流覽樓壁間騷人墨客所留詩詞歌賦。

  在樓下大略繞了一陣,這時已屆深夜,寒風撲面,傳來江水低沉的泣訴,空樓寂寂,分外寥落。

  陶羽站在樓前,帳望雲天,身影被慘澹的月色映在石階上,更顯得那麼孤單而憔悴。

  他不禁在心底發出一縷嘆息,暗暗道:「名樓江色,千古韻跡,看來也不過如此罷了。一個人活在世上,匆匆數十年,生命竟不如這永無休止的江水,假如不在人間留下點什麼,豈不在生七尺昂藏之軀,白白到這世上來走了一趟?」

  想到這裡,毫念頓發,邁步走到一塊大石前,凝聚真力,駢指如戟,在石上刻道:

  寒水嗚咽兮,恨悠悠。
  彈劍作歌兮,壯志難酬。
  壯志難酬兮,何所憾?
  猶棄此身,永如江流。

  寫罷,低聲漫吟了兩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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