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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四


  小桃盈盈一笑,便獨自唱道:

  文王食子含淚吞,換來周祚八百春。
  仲達笑納中幗衣,三分天一始歸晉。
  古來帝王尚忍辱,問君何事滿不平?

  一曲甫畢,苗廷秀已大聲叫起好來,贊道:「好歌詞,這才是即情應景,寓意深長,難得,難得。」

  低頭一望康浩,卻見他木然無動於衷,真挺挺躺在火堆邊。連眼皮也沒有睜一下。

  苗廷秀皺皺眉頭,接著又道:「康少俠一定還沒有聽出歌中好處,小桃,你再唱一首給康少俠聽。」

  小桃清了清嗓子,果然又接著唱道:「太公負販行井市,皆緣時乖運不濟,韓信受辱屈胯下,英雄不淪出身低,古來將相尚如此,問君何事長嘆息……」

  苗廷秀剛想贊好,卻見康浩鼾聲隱隱,居然已經睡熟了。

  他心中一陣惱怒,手一翻,竟將半壺烈酒,全淋在康浩身上。

  傷口被烈酒的燒,宛如刀割火烙,只痛得康浩嘶聲大叫,猛地從草地上跳了起來……

  但是,他只用血紅的眼睛恨恨地瞪視著苗廷秀,滿口牙齒咬得格格作聲,卻始終沒有說過一句話,說出一個字……

  行行複行行,第二天又在亂山中轉了一整日,傍晚歇息的時候,苗廷秀破例分給了康浩一份乾糧和半壺美酒。

  對那些香噴噴的美酒與乾糧,康浩連看也不看,仍然以山泉水解渴,采野果充饑,肚子塞飽了,隨處—倒,不久便鼻鼾起伏,沉沉入睡。

  誰知睡到半夜,忽然被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

  康浩雖然暫時失去了內力,耳目仍甚敏銳,輕輕睜開眼皮,只見一條纖小的人影,正向自己倒臥處匍匐欺近。

  那人行動已算十分謹慎,每行數步,必定停下來左右張顧一遍,然後才繼續移動身子,黑暗中看不清面貌,但顯然是一個女人,而且,手裡還握著一柄長劍。

  康浩心忖道:同行只有小杉等六名少女,這是其中哪一個?我跟他們素不相識,無怨無仇,難道她竟會趁深夜時分,偷偷來暗算我不成?

  心念電轉,卻但然閉上眼睛,假作熟睡,且看她如何下手?

  其實,現在的康浩早已精疲力竭,縱然在白天,也只在束手待斃,根本就沒有反抗的力量了。

  伏行之聲漸漸接近,不多一會,那女子已爬到康浩身邊,但聞嬌喘吁吁,那女子只蹲在旁邊,怔怔注視著他,並沒有進一步的舉動。

  康浩覺得納悶起來,故作午夜夢回,伸一伸手腳,似要翻身的樣子,不料手臂剛一伸展,突然聽見一聲幽幽的輕歎,緊接著,兩腮齒關被重重捏了一下,一顆小小藥丸,飛快地投進了他的口中。

  藥丸入口即化,頓時一縷清香,順喉而下……

  「啊!虎膽精!」是百禽宮的療傷聖藥「虎膽精」。

  康浩心頭狂震,狂探手抓向那只投藥的纖纖玉手,同時低聲道:「月眉。」

  誰知那只手閃電般一縮,竟使他抓個空,人影破空飛起,只一霎眼,已沒人了數丈外一片亂草叢中。

  康浩翻身欲追,卻聽見苗廷秀沉聲喝道:「什麼人?」

  隨著喝聲,六名少女也紛紛從甜睡中驚醒,各掣兵刃跳了起來…」

  康浩情急生智,連忙低叱了兩聲,喝叫咒駡道:「他媽的,真是虎落平陽被犬欺,小爺人還沒有斷氣,你們這些畜牲就急著來舔血吃了?」

  苗廷秀和六名少女方始釋然,在火堆中添了些枯枝,將火燃得旺旺的,然後又各自安歇。

  可是,康浩卻再也無法入睡,他靜臥在地上,期待著月眉能夠再度出現,哪怕只是遠遠地讓他看上一眼也好……然而,夜靜如死,喉中餘香仍在,月眉的影子,卻始終沒有再出現過。

  他整整盼望了半夜,直到夜靜大明,眾女起身收拾準備上路,才失望的歎了一口氣,抖落滿身悵怨,繼續踏上艱苦羞辱的旅程……

  ***

  「虎膽精」不愧是療傷培元的聖藥,雖然不能使真氣複聚,一日不飲不食,卻絲毫不感到饑渴,而且,那衰竭的體力,無形中也旺盛了許多。

  這一整天,康浩無時不在留意著月眉的影蹤,結果是失望了,他深信月眉必然就在行列附近,但由晨至暮,始終沒有發現她的蹤跡。

  不過,一連三日跋涉,已使康浩警惕到一件事———那就是苗廷秀所走的方向,赫然竟是指向川陝邊境的大巴山。

  大巴山是復仇會總堂所在,難道老毒物此番重入江湖,已被復仇會收羅了?

  以眼前情況推測,這事不僅很可能,簡直令人可怕,果真猜測變成事實,復仇會有毒神加盟,何異如虎添翼,不知將在武林中掀起多麼大的血腥風浪。

  康浩並不擔心一己之安危,但想到不久的將來,自己又要落到那假冒師父的復仇會主手中,不禁餘悸複現,驚然驚心。

  入夜歇息,苗廷秀又給他一份豐富的乾糧,並且和藹的道:「年紀輕輕,凡事不可太過倔強,老夫知道你心裡很不服氣,但也犯不著跟自己的肚子過不去,咱們的行程大約還有一二天,如果你未酬壯志已成餓殍,那就太不合算了。」

  康浩也不說話,默默接了過來,背轉身,卻統統拋進山澗中,然後選了一處距離火堆較遠,視線較隱蔽的草地,倒身睡下。

  他勞累了一天,此進實已疲倦不堪,躺在那軟綿綿的草地上,不片刻,睡意便襲上身來,腦際朦朦朧朧,眼皮重逾千斤,直恨不得放鬆百骸,早早奔入那甜蜜的夢鄉。

  但是,他卻極力支撐著,不讓自己就這麼睡去,他不停的翻身,藉以驅走睡魔,實在困極了,便用指甲重重擰扭自己,強迫自己保持清醒因為他猜想,等到夜深眾人都已入睡的時候,月眉一定會再來,這一次,他不能再讓她偷偷溜走了,他要留住她問她為什麼負氣離開石泉?問她這些日子都去什麼地方?問她為什麼悄悄喂藥給自己吃,卻不肯跟自己說一語半句?他更要向他述自己和湘琴的地是真誠的道義之交,也是一種責任和承諾,他不能負心背義,就像自己不能辜負巫九娘的付託,不能背棄婚約是同樣的道理……

  唉!要說的話真是太多太多,只不知道她是不是願意聽?是不是會相信和體諒這些解釋?

  荒山寂寂,亂林蕭蕭,天上彤雲掩去了月光,火堆也漸漸微弱了,帳幕中的老毒物早已沉睡,如此難得的時機,她為什麼還不來呢?

  康浩靜靜躺臥著,偶聞風吹草動,便急急昂起身子四處張望,每次得來的,總是一聲失望的輕歎,好不容易熬過午夜,曠野寥寂,仍然不見月眉的影子,在沉重,疲倦壓迫之下,不知不覺竟朦朧睡去。

  正當似睡非睡,似醒非醒,恍惚間覺有人輕輕走到近前,並且將一種微帶火辣的液汁,緩緩喂進他的嘴裡……

  康浩矍然驚醒,急忙緊緊握住那條柔若無骨的手臂,興奮而顫抖的叫道:「月眉,月眉——」

  「呀!」那人一聲輕呼,整個軟綿綿的嬌軀,僕倒在康浩身上。

  康浩怕她會掙脫離去,雙臂一圈,來了個軟玉溫抱滿懷,一面低聲道:「月眉,別走,別走,我有話要告訴你,求你聽我把話說完了再——」

  話沒說完,一隻柔軟的小手,突然掩住了他的嘴。

  緊接著,耳傍又響起低啞的話聲,說道:「我的少爺,你小聲一點行不行?」

  康浩含糊地說道:「月眉,你……你答應我不要走……」

  那人嗤的一笑,道:「好,我不走,可是你也得放鬆一些讓人家好喘口氣!」

  康浩忽然發覺那人語聲有些不對,雙臂微松,定睛一看後,忍不住又失聲問道:「你是誰——」

  懷中那人急忙掩住他的嘴,輕輕說道:「噓——小聲些,我是小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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