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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六


  歐陽佩如道:「可是,我卻親眼見過你那師娘。」

  康浩道:「這正是晚輩覺得可疑之處,只求伯母將當年經過情形賜告,如能尋到師娘,揭開失劍的秘密,先師的冤曲幸獲昭雪,伯母矜全之恩,沒齒難忘。」

  歐陽佩如默然片刻,正然道:「令師之死是否遭受冤曲,本與我無關,若論他當年對我知己好友的行徑,我更不該管這件事」但人死恨消,念在你和琴丫頭的情份,我只能將所見經過告訴你,這談不上什麼恩惠,但願你別像令師那般薄幸,今後好好對待琴丫頭就是了。」

  微微一頓,重拾話題,接道:「……我永遠記得,那是一個深秋的夜晚,天寒地凍,百物肅殺,又接連下著淅瀝不絕的濕雨,使人臉上都快要長出黴來,在那種秋風秋雨愁煞人的季節裡,草木尚且不堪,更何況初嘗到相思苦味的人兒。」

  「那天晚飯後,我和黃蓮花早早就上了床,兩人擁被而被,正在燈下玩賞著兩柄風鈴劍,一面談著有關你師父的傳聞解悶,忽然丫環進來報說有客人求見。」

  「咱們都感到十分詫異,如此雨夜,誰會登門過訪呢?急忙披衣迎了出,一見之下,更愣住了,原來是一位陌生女子,懷裡抱著一個也未足歲的嬰兒……那女子大約二十歲左右,大大的一雙眼睛,鵝蛋的臉龐,膚色白晰,不勝嬌慵……」

  康浩忽然岔口道:「伯母請等一等……敢問她面貌和身材上,有無較明顯的特徵?」

  歐陽佩如瞑目想了片刻,搖頭道:「就我記憶所得,她是一個很美的女人,身材嬌小,似乎略嫌贏弱,顯得有些楚楚堪憐的模樣,卻沒有其他較易辨認的特徵。」

  康浩又道:「請伯母再仔細回想一下,譬如他舉止神態,或者說話的口音,有什麼異于常人的地方麼?」

  歐陽佩如一聲輕哦,道:「是了,提人舉止神態,我倒記起來了,她發舍是向左梳的,抱孩子和取東西也都使用左手,可能是慣用左手的人。」

  康浩大喜,點點頭道:「多謝伯母,請繼續說下去吧!」

  歐陽佩如展顏微笑,似頗嘉許他的細心,然後接著說道:「……當時,咱們還沒有開口,那陌生女子卻先問道:『請問二位誰是黃姑娘?』我指了指黃蓮花,反問道:『你是誰?要見她有什麼事?』那陌生女子凝目向黃蓮花看了許久,忽然苦笑著道:『小妹姓吳,風鈴魔劍楊君達是我的夫君,黃姑娘能否摒退侍女,讓咱們私下談談?』」

  「這幾句話,只驚得黃蓮花當場失色,張口結舌,竟忘了回答,我雖然也暗吃一驚,總算還有幾分清醒,急忙摒退侍女丫環,將房門掩閉起來,同時攙扶著黃蓮花,讓她坐下……」

  「那姓吳的女子待侍女們退去。竟屈膝跪倒黃蓮花面前,哽聲說道:『小妹不辭千里趕來,只求能見黃姑娘一面,如今總算讓我見到了,小妹自悲苦命,不敢冒讀姑娘的聖潔,千言萬語,並作一句,但求姑娘念在同是女兒身的情份上,多多照顧這可憐的孩子……』說著,把懷中嬰兒放在地上,卻從袖口抽出一柄鋒利的匕首,猛向自己頸了子抹去。」

  「黃蓮花早被這突來的巨變驚傻了,我眼看要鬧出人命,及時搶上前去,一把托住她的手腕,將匕首奪了過來,正色道:『天下沒有解不開的結,有話盡可商議,這樣算什麼?』直到這時候,黃蓮花『哇』地一聲掩面大哭起來。」

  「我一面安慰黃蓮花,一面又對那姓吳的女子道:『咱們從未聽說風鈴魔劍楊君達娶過妻室,你自稱是他的妻子,可有證據?』」

  「那女子含著眼淚,由貼身處取出一個小布包,說道:『小妹是兩年前才和夫君結婚,只因小妹並非武林中人,所以外面知道的人不多,但婚娶大事,豈容冒認,姑娘如果不信,請看這些證物。」

  布包中,赫然有庚帖,婚書和一枚玉符,足證那姓吳的女子,的確是楊君達的結髮妻室,我看了那些證據,再也無話可說。

  「黃蓮花更是芳心破碎,柔腸寸斷,可憐她一片癡情,換來的竟是無窮葷辱和悔恨,相思難償,美夢成空,她緊緊握著我的手,連連哭著問道:『我錯了麼?是我錯了麼?』那情景,那悲聲,縱是鐵石心腸,也將為之淚下……」

  康浩沒有開口,卻也忍不住鼻酸喉埂,兩行熱淚,順腮滾落。

  歐陽佩如臉上早已淚水滾滾,仍然繼續說道:「……我雖然替她難受,但還強作鎮靜,詢問那姓吳的女子意欲如何解決,那女子倒很會說話,道:『事到如今,我還能再說什麼?千怪萬怪,只怪夫君薄幸,但常言說得好,一夜夫婦百日恩,看在孩子份上,我只有忍,黃姑娘是武林俠女,我不過是個平凡庸俗的弱女子,我澉跟黃姑娘比擬,生死禍福,但憑黃姑娘一言決定……』」

  「這話人情合理,但也夠厲害,我只得追問道:『你的意思究竟如何?』那姓吳的女子坦然道:『黃姑娘與拙夫結識之初,不知道拙夫已有妻兒,說來也是受了拙夫的欺騙,所以我親自攜子登門,將實情相告,如果黃姑娘對拙夫情難兩絕,我只有退讓,留下孩子求黃姑娘照拂,如能可憐我們母子,就請姑娘毅然揮慧劍,斬情絲,將拙夫所留信物賜還,以黃姑娘的人品武學,何愁沒有比拙夫更勝百倍的如意郎君匹配,此恩此德,我們母子倆永世感戴,決不敢忘……」

  「黃蓮花沒等她說完,忽將兩柄風鈴劍擲在桌上,掩面奪門而去,我匆匆送走姓吳的女子,趕回後樓,可憐她業已服下了毒藥……毒發之前,猶以指尖蘸了血水,在桌案上留下兩行字:『還君雙劍淚雙墜,恨不相逢未娶時。』」

  故事說到這裡,歐陽佩如語聲中輟,代之,是一片低沉的啼啼聲響,奇怪的事,康浩輩傷的程度,竟比歐陽佩如更甚。

  過了許久,歐陽佩如又幽幽歎道:「孩子,你現在總相信了,那姓吳的女子也就是你的師娘,這事雖然已隔了二十年,卻是我親目所見,令師早有妻室,那是千真萬確的了。」

  康浩低頭不語,片刻之後,忽然仰面問道:「伯母怎卸那庚帖和婚書不是偽造的呢?」

  歐陽佩如淒然搖頭,說道:「庚帖婚書固然可以偽造,但另外一樣東西,卻決不會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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