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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四


  效先接過燈籠,俯身搜查,一連搜了四五具屍體,卻未發現任何特殊標誌。

  孫天民大感困惑,連聲道:「這就奇怪了,這就奇怪了……」

  月眉道:「別管他們是什麼會,反正火是他們放的,小珠子也是他們射死的,咱們就不能算殺錯了,何況……」

  效先接口道:「何況又不是咱們先動手的……」

  巫九娘黯然搖頭道:「無論怎麼說,這五十條人命總是傷在咱們手中,殺孽一開,咱們返回巫山也就遙遙無期了。」姊弟倆同時一怔,面面相覷,都難掩失望之色。顯然,他們對自小生長,童年嬉戲的巫山百禽宮,一直懷著無限眷戀和憧憬,如今聽了這句話,自是說不出的懊喪。

  過了好一會,效先才怏怏說道:「不回去就不回去吧!咱們寧願跟隨奶奶在茅屋裡受苦。」

  巫九娘苦笑道:「孩子,今夜變故之後,事實上咱們已經連這棟茅屋都無法再住下去了。」

  月眉忽然振奮地道:「那……咱們就離開這兒,一面遊覽天下名山大川,一面去找爹……」說到「爹」字,偷望祖母一眼,連忙住了口。

  巫九娘仰面向天,神情一片木然,既未開口,也沒有任何表示。

  效先卻低聲反對道:「咱們不要去找他……他已經變成壞人,也不認咱們了,還找他幹什麼……」

  「不!孩子,你錯了。」巫九娘沉重的截口道:「常言說:天下無不是父母。好人也罷,壞人也罷,他總是你們生身之父,寧可他無情,不可我無義,咱們應該找他去。」

  效先茫然道:「可是,咱們不知道他在哪兒,卻去何處找他呢?」

  月眉道:「這有何難?咱們不是救了一位落水的老婦人嗎,去問問他,或許她知道復仇會在什麼地方?」

  巫九娘心頭一震,忙道:「眉丫頭,那老婦人還在療傷室?」月眉道:「還在屋裡,我怕她出聲,所以閉住了她的啞穴……」

  巫九娘一頓足,道:「糟了!她飽受驚恐,重傷未愈,方才一曲『聚禽引』又滿注內家功力,只怕她會禁受不住。」

  月眉大驚道:「我去看看。」

  聲落人起,一閃嬌軀,如飛向茅屋掠去。巫九娘和孫天民領著效先,也匆匆趕回茅屋,才進籬門,就見月眉粉頸低垂,從屋中蹣跚而出。

  效先搶著問道:「姐!怎麼樣了?」

  月眉揚臉望望巫九娘,忽然「哇」地痛哭失聲,哽咽道:「都怪我不好,我不該閉住她的啞穴……」

  巫九娘道:「可是被簫音震斃了?」

  月眉連連頷首,道「她受不了簫音震撼,叫又叫不出聲,自己將胸衣扯得粉碎,連皮肉都撕裂開了。」巫九娘怔忡良久,獨眼中也滲出淚水,黯然嘆息一聲,道:「是奶奶殺了她,當時,咱們竟忘了屋裡還有一個不會武功的人……」

  效先輕問道:「奶奶,我去把她掩埋了可好?」

  巫九娘點頭道:「另外再掘一個大坑,連那五十多具屍體一併掩埋了吧,眉丫頭去收拾一下東西,天亮以後,咱們也該走了。」

  月眉姊弟應諾,自去料理收拾。

  孫天民誠摯地道:「九娘既無預定去處,何不屈駕抱陽山莊暫住,待訪得確訊後……」

  巫九娘苦笑道:「盛情心領了,老婆子天性疏懶,不是作客的材料。再說,風燭殘年,來日無多,這樁心願未了,將來在九泉之下,拿什麼臉去見他們的爺爺和母親!」

  話聲微頓,注視著孫天民頭臉傷痕,又道:「你的外傷,恐怕還得三五日調養才能痊癒,待會兒經過城鎮的時候,別忘了再配兩劑藥。」

  孫天民忙道:「九娘天高地厚之恩,實令孫某……」

  巫九娘截口道:「這是緣份,談不上恩,孫二俠如記得今日相處之情,有一天老婆子不幸撒手西歸了,眉丫頭姊弟倆,還望孫二俠多賜照拂。」

  孫天民肅然道:「孫某有生之年,永不敢忘。」

  巫九娘幽幽歎道:「這兩個天性都很淳厚,如果老婆子能再活十年,等他們長大成人,那也沒有什麼值得擔心的了,怕只怕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萬一那復仇會主真是天鵬,這件事卻大叫老婆子為難……不把孩子交給他吧,情理有虧,也違背了老頭子臨終的囑咐,交給他吧,無異推他們投進火坑,老婆子死難瞑目。唉……」

  孫天民凝聲道:「九娘請恕孫某直言一句,骨肉親情雖然重要,但古人『大義滅親』世所崇敬,九娘千萬勿因小節而虧大義!」

  巫九娘聽得神情微震,獨目異采連閃,卻沒有開口。

  黑夜逝去,又是黎明。

  當燦爛旭輝灑遍東山,老少四人披著滿身朝陽,依依不捨離開了那棟殘破的茅屋。

  屋後,聳起大小不等三座新墳。其中最大的一座,是利用原來地穴改建,裡面埋葬著五六十具人屍馬骨,另一座較小的,葬著那不知名的老婦人。

  此外,還有一座最小,也最精緻的墓墳,建在屋後一株大樹樹蔭下,墳前豎立了一塊石碑,上面刻著:「靈禽小珠子之墓。」

  晌午時分,一輛雙套馬車,緩緩由銅瓦廂駛進了蘭封縣城。

  馬車停在北街「慶祥客棧」門前。車門開處,下來老少四個人。

  客棧裡的人一見之下,心裡都機伶伶打個冷顫,皆因那兩個老的,一個枯發如敗草,整個頭臉全塗滿了藥物,只剩眼、口、鼻三個窟窿,另外一個老婆子,手持烏木拐,獨目閃射著精光,神情十分猙獰醜惡。

  兩三個夥計你推我躲,好不容易選出一個膽量大的迎上來,皮笑肉不笑地問道:「四位客人,是打尖?或是住店?」

  巫九娘答道:「住店。」

  那夥計愕然道:「什麼?要……住店……?」下面的話雖然沒敢說出口,意思卻恨不得最好連打尖也免了,省得坐在店裡,嚇跑了其他客人。

  巫九娘霜眉微微—一揚,詫道:「怎麼樣?住店給店錢,難道不可以?」

  夥計連忙陪笑道:「不!不!不!小的不是這個意思,小的只是……只是順口問問,好作準備……」

  巫九娘道:「先去準備兩間清靜上房,再安排一桌酒萊,咱們恐怕要在這兒小住幾日才能上路,聽清楚了沒有?」

  夥計遲疑道:「聽是聽清楚了,不過……小店的房間已經……」

  巫九娘沒等他說完,揚手將一錠十兩赤金擲在櫃檯上,截口道:「店中夥計有一個算一個,每人先賞一兩銀子小費,其餘的錢存在櫃上,臨走再結帳。」

  夥計眼中一亮,忙道:「多謝老夫人厚賞。」

  巫九娘淡淡一笑,然後問道:「剛才你說房間已經怎麼樣了?是不是有客人啦?」

  夥計連聲道:「沒有!沒有!小的是說……咳!咳!房間已經替夫人收拾去了,酒菜是送到房裡去吃呢?或是就在廳上用?」

  巫九娘笑了笑道:「貴店辦事倒挺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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