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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三九


  轉過竹椅背後,忍不住向弟弟阿毛輕輕一伸舌頭,才緊接著坐了下來。

  巫九娘頭也沒回,就像腦後也長了眼睛似的,輕歎道:「你們別以為奶奶閑得慌,說故事磨牙消遣,告訴你們,這就是你們親娘的死因,也是你爹負氣出走的根源。」

  月眉姊弟心頭猛地一跳,連忙收斂了嘻笑。孫天民也不期然屏息靜氣凝神傾聽。

  巫九娘將木拐抵在椅把上,整個身子背靠椅中,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來,然後,獨眼虛闔,用一種低沉而有力的聲音開始說道:「那是一個懊熱的夏季,太陽炎熱像火球,整日裡,烤得人懶洋洋的。偏偏每年這個季節裡,山中草林枯槁,最容易發生野火燒山,咱們百禽宮隱藏在深山裡,雖可略避褥暑卻最怕失火。」

  「所以每年夏天,也是宮中最忙碌的時候,咱們必須將全宮上下百余名宮女,分成許多小隊,日夜輪流在周圍五十裡方圓裡巡察,隨時提防野火燒山。」

  「辛勞疲憊,再加心情的緊張,肝火也就特別旺,說句不怕孫二俠見笑的話,那時百禽宮門下弟子,的確太驕橫跋扈了些,單只每年夏季,宮牆百里之內,等於劃為禁地,凡是無心闖入或在附近生火引炊的人,多半都怪遭殺戳,也不知造了多少孽……」

  月眉忽然岔口笑道:「其實也不多,總共才一百零七個人「不許胡說,聽下去!」巫九娘叱止了孫女兒,又繼續說道:「……那一天傍晚,沐浴方畢,咱們兩個老的正跟女兒蓮姑坐在後宮庭院裡納涼,忽見一名宮女氣急敗壞進來,稟報道:「峰下有個野男人正在放火燒山,巡邏的姊妹們阻擋不住,逼的用號箭告急,請命定奪。』」

  「當時,老頭子就冒了火,喝問道:『她們一隊十個人,竟連一個野男人也對付不了嗎?』」

  「那宮女答道:「回老爺子的話,那人武功十分高強,姊妹們已被他擒去三個,還打傷了四個,實在制他不住。』」

  「老頭子唬的一聲跳了起來,恨恨道:『什麼人敢到百禽宮來撒野,老夫倒要看看他有幾個膽子。』」

  「說著就要親自趕去,卻被蓮姑攔住,勸道:『區區一名狂徒,何勞爹爹出手,女兒替你老人家擒了來吧。』」

  「於是,回頭問那宮女道:『人在哪兒?』」

  「那宮女道:『在江邊采雲崖上。』」

  「蓮姑點點頭,吩咐取來佩劍,帶著兩名貼身丫環出宮而去。」

  「老頭子兀自余怒未消,一疊聲交待女兒道:『丫頭,要活的,咱們得把他吊在宮外旗竿頂上,給那些不知死活的傢伙做個榜樣……』」

  「那時,咱們倆都已經年逾半百,膝下無子,只有蓮姑一個女娃兒,年紀都快三十歲了,仍然待字閨中尚未匹配……」

  齊效先聽得神往,傻愣愣沖出一句話,問道:「奶奶,那時候娘為什麼不嫁人呢?」

  這句傻話直問得孫天民忍俊不禁,幾乎笑出聲來。

  月眉瞪了他一眼,低喝道:「關你什麼事?多嘴!」

  齊效先不服氣,抗聲道:「她是我娘,怎麼不關我的事?哼!」

  巫九娘強忍住笑意,叱道:「你們還想不想聽下去?如果不想聽了,就滾回房去睡覺!」

  姊弟倆連忙應道:「想聽!」

  巫九娘道:「那就老老實實聽著,不許岔嘴,誰要是再多話,別怪奶奶拿拐杖敲他。」

  月眉姊弟同「噢!」了一聲,雙雙閉了嘴。

  巫九娘默然片刻,重又接續上未盡之言:「……蓮姑那孩子,天資秉賦,無一不是上上之選,自幼聰敏,善伺人意。正因為如此,才弄得歲月蹉跎耽誤了青春。」

  「一則,她眼高於頂,自負多才,視天下男子皆如糞土,若非傾心中意的人,焉肯委身下嫁?」

  「二則,咱們老兩口對她也過分鍾愛看重,沒有十全十美,忠誠可靠的如意兒郎,又怎捨得讓他遠離膝下?」

  「三則,百禽宮僻處深山,隔絕塵寰,一向不與武林同道交往,正派中人不屑下顧,邪派門中雖也有備彩登門求親的,咱們又看不上眼,似此年復一年,婚姻大事無形中就延誤下來了。」

  「女孩兒雖沒三分心事,年紀稍大,難免易生感觸,平日裡,蓮姑那孩子總是強顏歡笑,好像毫無憂愁,但我這當娘的心中明白,每到夜闌人靜的時候,花前月下,她那一聲喟歎,—鎖眉頭,其中不知包含著多少無言的感傷。」

  「無奈境況如此,我這當娘的除了替她難受,又能有什麼辦法?」

  「可是,那一天,機會來了……」

  巫九娘說到這裡,精神一振,獨眼忽睜,眼中竟閃出奮然的光彩。

  她一面坐直了身子,一面張目四顧,好象在尋找什麼東西。

  月眉十分乖巧,急忙奔去後面臥室,捧出一杯溫茶,雙手蘸到椅前,笑道:「奶奶請用茶。」

  巫九娘藹然一笑,道:「好!好!也給孫爺爺沏一杯茶。」

  孫天民道:「謝謝,我口倒不渴,只是急於想聽九娘的故事!」

  巫九娘微一凝神,笑意忽又消逝,舉杯喝了一口茶,仰面長籲道:「孫二俠,並非我老婆子欲言又止,有心賣什麼關於。委實這件事的發生,關係太重大,它給咱們百禽宮帶來了歡樂和希望……也帶來了惡運和毀滅……」

  「就在那一天,蓮姑臉上第一次有了真正發自內心的笑容……也就在那一天以後,她的一生,從此完了……是愛?是恨?是情?是仇?真叫我老婆子,不知從何說起……」

  孫天民神情一肅,點了點頭,道:「那想必是一段令人惋惜的遭遇。」

  巫九娘沉痛地接道:「豈止令人惋惜,簡直叫人悔恨終生也無法彌補。」

  孫天民黯然嘆息道:「孫某性雖粗俗,亦不難體會九娘此時的心情,假如有什麼礙難之處,那就不必再說下去了……」

  巫九娘望了月眉姊弟一眼,輕籲道:「不錯,這段經過,本來不宜讓孩子們知道,但時隔已十十年,事情又與他們的父母有關,與其隱瞞他們一輩子,倒不如索性乘此機會告訴他們的好。」

  於是,把空杯交給了月眉,接著又再述說下去。

  「……那天蓮姑匆匆趕往采雲崖,並未多久,竟欣然而返,只是去的時候滿腔怒火,回來的時候卻滿臉笑容。」

  「在她身後,跟著一個書生打扮的中年男子。」

  「那書生大約三十出頭,一身天青色儒衫,神采飛揚,豐神挺拔,那股飄逸灑脫樣兒,別說人間凡夫俗子,便是圖畫中的神仙也不多見。」

  「當時我老婆子看得滿頭霧水,呆呆的坐著,連說話都忘了。老頭子也怔了半晌,才指著書生問道:『蓮丫頭,這傢伙是誰?』」

  「蓮姑笑嘻嘻道:『爹,他就是采雲崖撒野的那個人……』」

  「老頭子一挺身跳了起來,大喝道:『好小子!你是吃了熊心豹膽,竟然敢傷我百禽宮弟子?來人呀!給我先綁起來再說!』」

  「誰知那書生卻含笑一拱手,道:『老前輩先別生氣,這實在是一場小小的誤會……』」

  「老頭子叱道:『誤會?你倒說得輕鬆,老夫先吊你三天三夜,且看是不是誤會……』」

  「這時候,才發覺左右宮女們只顧掩口竊笑,竟沒有人遵命動手。」

  「老頭子氣得直跺腳,叱道:『叫你們綁人,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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