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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八


  然而,眼前這千載難逢,唯一可以揭破對方身份秘密的機會,他是無論如何也不甘放棄的,車底下頗為隱蔽,他只要耐心地盯住這輛馬車,查明它的停歇之處,就不難戳穿那人的真實身份了。

  是的,他盡力忍耐著車底的顛簸,風沙的卷襲一面掩蔽聲息,一面又要設法窺記馬車進行的方向。

  局促車底的艱苦好忍耐,掩蔽聲音也不難,最難受的是身子懸掛在車輛底盤下麵,除了撲面塵土和飛退的路面,要想辨識方面,委實不太容易。

  轆轆聲中,車行如飛。

  直過了頓炊之久,馬車速度才緩下來,附近也有了行人,看來已經接近城鎮了。

  康浩凝神傾聽,發覺這兒是一處小鎮集,大約距離洛陽不遠,甚至就在洛陽賓郊;若依方向分辨,仍以鄰近西城最有可能。

  正忖度間,馬車忽然向右首一轉,駛進一列木欄柵內,停了下來。

  那木柵內是一片空院子,裡面已停放著四五輛馬車,半丈外有座簡陋竹棚,棚內栓著十幾匹馬,另外有棟石頭砌成的小屋,設著火爐和風箱,三四個赤著膊頭的壯漢,正掄錘揮汗,「叮叮哨哨」的打著鐵器。

  不用說,這是一家鐵鋪子,兼營著雇車換馬等生意。

  康浩不禁心慌,暗忖道:堂堂朱旗座車,怎麼會停進鐵匠鋪裡?是車輛壞了嗎?假如有人來修理車子,豈不一眼就看見車盤底下藏著一個人,他捏著一把冷汗,無奈此時再想脫身離開車底,已經來不及了,無可奈何,只好靜待變化。

  駕車漢子跟鐵匠鋪裡的人都很熟,車方停妥,石屋裡有人大聲招呼道:「孫二爺,送客人回來了嗎?這趟油水如何?」但聞車轅上答道:「還不錯,跑一趟史莊單程,賺了三兩銀子!」

  石屋內笑道:「好兆頭嘛,車子才出廠,第一趟就賺進三兩,那可不容易。」

  駕車漢子道:「可不是,這是托各位的福,車駕子修得結實,客人坐著平穩舒服,一高興,就多賞了幾文。」

  石屋內笑答道:「客氣!客氣!老主顧嘛,應該的,孫二爺,下來歇會和,喝杯茶。」

  駕車漢子道:「不啦!空車打回,還得去趕點生意。啊!阿牛哥,麻煩你一下,左邊那匹黑騾子後腿有點跛,勞你神給看看,是不是蹄釘子松了?」

  屋內一個年青壯漢應道:「好!俺這就來了。」康浩聽得大惑不解,心想:這輛車分明是「會主」的朱旗座車,現在車上還坐著「會主」和另外一名「護車香主」,那駕車漢子十成十也是「會中弟子」,為什麼竟稱自己是受雇的送客的車子呢?就算駕車漢子胡說八道,難道那鐵匠鋪子裡的人全都是瞎子不成?

  訝詫間,那被叫做阿牛哥的壯漢已經大步走到車前,返身叉開褲擋,捧起左邊匹黑馬後腿檢查了一遍,點頭道:「唔!不錯,蹄釘跑丟一顆,俺替你找一顆釘子配上。」

  駕車漢子道:「阿牛哥,不用找了,後座下面箱子裡有現成的蹄釘,也有錘頭,麻煩給釘一釘就行了。」那阿牛應一聲,果然向車廂走過來。

  康浩全神凝注著,只見拖拉開了車門,又聽見他掀起車座,取出木箱,尋鐵釘,找錘,奇怪,車廂裡竟然毫無反慶,仿佛是輛空車。

  可是,康浩分明在邙山古墓眼看那會「會主」登車下山,一路絕未疏忽過,怎會盯的是一部空車呢?

  不!這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但絕對不可能的事居然發生了,車上如果有人,那阿牛豈會看不見?

  康浩驚駭莫名,茫然如墜霧中。

  沒多久,阿牛將馬蹄釘妥,那漢子道了謝,駕車離開了鐵匠鋪子,重又緩緩向前駛去。

  康浩越想越奇怪,本欲趁馬車行駛緩慢之際,脫身出來親自登車驗證—番,無奈這時馬車正行經熱鬧大街,底下是硬硬的石板路,四周行人接踵,熙攘往來,苦無適當脫身機會。

  又等了好一會,才穿出鬧市,轉入一條僻靜小街。

  康浩決心要把這件怪事弄個水落石出,顧不得石街堅硬,一鬆手滾出了車底。

  那馬車仍舊轆轆前駛,駕車漢子恍無所覺。

  康浩滾落路邊,跳起嶴來,抬頭一看不禁呆了。

  敢他他觸目所及,正是「節孝坊」那座石坊,再向前去四五十丈,就是尤寧居住前院大門了。

  耗心費力,繞了半天圈子,竟然又回到原來地方,而且,親自盯牢的馬車,會突然變成空車這簡直令人有些哭笑皆非。

  康浩橫了心,見那輛詭異古怪的空車,正向「節孝坊」緩緩而行,一提真氣,便想追趕上去。

  身形甫動,忽然有人低喝道:「康賢侄,不可魯莽!」

  康浩聞聲返顧,卻見一個老婦側身站在街角暗處,向自己招手,仔細看時,竟是「瞽婆婆」孟昭容。

  他心裡一喜,連忙奔了過去,關切地問道:「三姑,你怎麼也趕回來了?」

  孟昭容低聲道:「這裡不便敘談,咱們先回去再說!」

  康浩意猶未甘,望望那輛馬車,悻悻然說道:「三姑,請等我片刻,咱們被捉弄了半天,不能就這麼輕易放過那輛可惡的馬車。」

  孟昭容舉手攔住,斂容沉聲道:「不!不要冒失,這半天,咱們的收穫已經夠豐富了,回去以後再慢慢告訴你,走吧!」不由分說,拉了康浩便走。

  康浩邊行邊道:「三姑你不知道有多氣人,我跟蹤那輛馬車由邙山回來,居然竟……」

  孟昭容接道:「居然竟變成了一輛空車了,對不對?」

  康浩一驚,詫異問道:「咦!你怎會知道?」

  孟昭容說道:「我也是一路跟在這輛馬車後面,你所遇經過,全沒逃過我的眼睛,結果咱們險些上了人家的大當!」

  康浩道:「咱們已經上當了,還說什麼『險些』?」

  孟昭容說道:「不!還不能算真正上當,只能說是『失之東隅,收之桑榆』罷了。」

  康浩怔忡道:「三姑,我不懂你的意思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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