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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二


  哥兒倆口雖不言,心裡想的卻是同一件事,同一個人—一那就是「節孝坊」巨宅門前邂逅的冉肖蓮。

  說不出為什麼?只那麼匆匆一面,冉肖蓮的影子,已深深印在哥兒倆腦中,無論「寢」與「食」,無論他們是望著「屋頂」或「飯碗」,那些塵板或碗盤中,都浮蕩著冉肖蓮勾魂蝕骨的眼波,扯動著冉肖蓮玲瓏剔透的胴體,睜開眼,是她的笑靨,閉上眼,是她的嬌容那些撩人遐思的峰巒,那些扣人心弦的笑嗔,竟是揮之不去,緊緊糾纏在他們心頭。

  晚飯後,哥兒倆悶悶不樂回到房中,各據一榻,默默想著心事,但誰也不願把自己想的告訴對方。

  一燈臨窗,燭影搖動,院中蟲鳴應合,牆頭猛兒嬉戲,一聲聲嘶叫,聽得人心煩意亂,渾身癢癢的難受。

  應虎猛一翻身,從床上跳了起來。

  他一動,應龍也同時挺身坐起,沉起問道:「老二,你要到哪兒去?」

  應虎咒駡道:「哪裡來的死貓,鬼哭狼嚎的,叫得人冒火,我非把它捉來摔死不可!」。

  說著,就想開門外出。

  應龍冷冷道:「別忘了,爹交待過,叫我們未得吩咐,不准單獨外出。」

  應虎在門外止步,扭頭吼道:「誰說我要出去?我只是被那野貓吵得睡不著,去院子裡趕它走!」

  應龍淡淡一笑,道:「你自己睡不著,與貓何干?何苦拿畜牲出氣呢?」

  應虎道:「它叫難聽,才害我睡不著的。」

  應龍笑道:「老二,別借題目作文章了,分明你自己有心事,就算世上的貓全死絕了,你也一樣睡不著。」

  應虎猶不肯輸口,悻悻然道:「笑話,我有什麼心事?嘿嘿!」口裡說著,人卻回到床邊,一歪身子,又倒回枕上了。

  應龍長長籲一聲,說道:「可憐!可憐!」

  應虎側過頭道:「誰可憐?」

  應龍以手托顎,仰望著屋頂,冷冷笑道:「除了我,這兒還有誰?」

  應虎不悅道:「你是說我?」

  應龍道:「大概是吧。」

  應虎截口道:「我有什麼可憐的?」

  應龍輕笑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逑之不得,輾轉反側,這滋味不好受,自然可憐啦。」『應虎臉上忽然一陣燥熱,哂道:「大哥只怕是在自怨自吧!不然,怎麼知道是何種滋味?」

  應龍道:「老二,不必再撇清了,難道我說的不對?」

  應虎道:「什麼對不對?我根本就不懂?」

  應龍撐起半截身子,注目道:「不懂?要不要我直說出來?」

  應虎冷聲道:「直說怎樣?橫說又怎樣?反正,我就是心中有無隱病,不怕鬼叫門』。」

  應龍道:「好一個『不怕鬼叫門」若不是今天上午『鬼叫門」這會兒也就不會怪那牆頭上的貓兒打架了。」

  應虎冷哼道:「今天上午先叫門的雖然是我,後來眼巴巴望著人家門板搖頭歎氣的,卻不知道是哪一個?」

  應龍也紅了臉,訕訕道:「我是替你惋惜。」

  應虎揚眉道:「謝了!啞巴吃湯糰一心裡有數。」賭氣一翻身,面對牆壁,不再開口。

  應龍本想譏笑應虎,不料反被他搶白一頓,怏怏的好生沒趣,卻又自知拙於雄辨,說他不對,只好也閉了口。

  房中複歸寂然,但牆著上兩隻討厭的貓,竟然越叫越有勁,其聲緊迫急促,仿佛已到了「要命」關頭。

  應虎實在忍不住,「呼」的一聲跳下床來,從壁上摘了自己的長劍,一面怒衝衝推門向外走,一面連聲咒駡道:「死貓!死貓!是哪一個混帳東西?吃飽飯役事幹,養這種混貓來吵人。」

  這一次,應龍沒有再問他,只是在心裡暗笑不已。

  誰知過了許久,牆上貓叫如故,卻沒有看見應虎回來。

  應龍驀地警覺,心念電轉,忖道:趕貓何須攜帶兵刀?這小子莫非……連忙推窗一望,可不是,園內空空,應虎早已不知去向了。

  應龍大急,忙不迭地也取了隨身長劍,吹燈推門而出。

  舉首游目張顧一遍,一長身形,便上牆頭。

  兩隻野貓是被驚散了,但應龍也沒有回房,逕自飄落牆外,匆匆向西而去。

  夜深沉,月朦朧,檀雲鐐繞,幽香彌漫。

  月下,冉肖蓮淺卷翠袖,輕舒皓腕,獨自端坐庭中,對月焚香撫琴。

  只見她,身穿一襲水綠色的無領羅衫,頭上松松挽了個髮髻,臉兒無半點脂粉,襟角無一件飾物,只用一幅綢中,緊緊束著小蠻腰,襯托在疏落花影,淡雅月光下,越發顯得如花似玉,凝膚賽雪。

  看她這身衣打扮,純是晚妝初卸,蘭湯浴罷,春慵倦散,早寢難寤,才借那如詩如畫的月夜,調弄箏弦,解解悶兒的意思。

  本來,富貴人家千金女,終日裡四肢不勤,無所是事,幹什麼全有丫環僕婦侍候著,慵懶是難免的,趁這夜闌人靜之時,焚上一爐香,撫一曲琴,這是雅事,本無足怪。

  但,女孩兒家撫琴,多半都在後園繡樓,冉肖蓮卻偏偏選上前面庭院,非但薄衫露體,不畏夜寒,甚至連個貼身丫環也不帶,這就有點透著邪門了。

  再聽,那琴聲叮咚,緩徐音韻,如哀如訴,仿佛吉土橫笛,倩女思春,竟是一曲引人人勝的「風求凰」。

  冉肖蓮雖非絕美,卻具有一種嫵媚蝕骨特殊風韻,胴體非腴;肌膚晶瑩,兼備少婦般成熟和少女般嬌豔,渾身上下,散發著火一樣的熱力,令人一見,便不由自主會興起「燈蛾撲火」的欲望。

  是的,她才特意選擇了月夜,更特意舍濃抹而取淡妝,月夜琴挑,有女如玉,此情此景,縱是大羅神仙,只怕也難「倖免」。

  檀霧飄逸中,一曲甫畢,爭琮音猶未盡斂,門外有人撫掌喝采道:「好琴!好琴!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哪得幾回聞。」

  園側小「門」呀然自開,一身白色劍衣的應虎,含笑跨了進來。

  冉肖蓮故作駭異的推琴而起,纖手按著酥胸,驚呼道:「什麼人?」

  應虎笑得好貪婪,抱拳欠身道:「小生應虎,見過冉姑娘。」

  冉肖蓮連忙倒退了兩步,大叫道:「紫茜!紫茜快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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