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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八


  「難知中,餓殍載道,家破人亡已經不是奇事,甚至饑餓難耐時,易子而食的慘況,也都屢見不鮮,但有些可憐的父母,既無力養護子女,又不忍見嫡親骨肉被人殘食,只好將那些無法攜帶的幼兒稚女,隨處拋棄,任其自生自滅,每當饑民湧過,路傍草叢或山澗溝壑中,幾乎都遺下奄奄待斃的稚齡孤雛和赤身小嬰兒。」

  「而這些無知無識的小生命,十之八九,難免斷送在另一批饑民手中,以及填了餓狼野獸的利齒。能夠苟全殘命的,真是命不該絕的幸運兒,其中一個幸運兒雖被他那狠心父母棄置在太行山麓一片荒草窩裡,數天之久竟然奇跡似的活了下來。」

  「那是一個瘦弱的男嬰,尚未周歲,渾身衣不蔽體骨瘦如柴,他沒有任何異于常人的地方,如果一定說有,那就是他的哭聲特別宏亮,遭遇特別幸運罷了。」

  「荒僻的山麓,本是人跡罕至之處,然而事有湊巧,那天;偏偏遇上一位身負絕技的武林高人從附近經過,一時被嬰兒哭聲所引,循聲找到草叢,卻見那男嬰已哭得聲嘶力竭,草窩旁,赫然躺著一匹母狼,正用乳頭去就向那男嬰的小嘴。」

  「那位武林高人大感驚訝,便驅走母狼,將男嬰抱起,細細檢高,發覺那男嬰竟是依賴狼乳才得倖存未死,而且根骨甚佳,是個練武的材料。」

  「那武林高人正由江湖退隱,獨居深山,無以排遣歲月,一意生憐,便將嬰兒帶回山去,辛苦撫育了二十年,不但把那嬰兒養大成人,更把自己一身武功傾囊相授,皆因他自知當年行走江湖時,殺孽太重,歸隱之後,立意靜性養晦,但顧以課徒修心為樂,永不再作出山之念了。」

  「二十年來,他們師徒兩人,相依為命,隱跡荒山,過著那與世無爭的平靜歲月。」

  「誰知好境不長,有一天,忽被大批江湖高手連袂尋至,強加莫須有的罪名,硬指其師殺害了一個武林同道,不由分說,便欲以眾淩寡,圍毆逞兇。」

  「可憐那隱居了二十年的武林高人,即無申辯的機會,亦無抗爭餘地,迫得遣走愛徒,含恨負冤,在暴力脅迫之下,仰毒自戕而死!」

  往事述說至此,康浩早已熱淚披面,哽不成聲。

  易湘琴聽得入神,情不自禁問道:「後來呢?那做徒弟的有沒有替他師父伸冤報仇呀?」

  康浩含淚頷首,道:「他自然要替師父伸冤報仇,可是卻有兩樁困難,使他伸冤報仇的心願,迄今難以實現。」

  易湘琴急急問道:「是什麼困難?你快說!」

  康浩道:「其一,是為了他那恩師當年殺孽太重,性又孤傲,武林中人多存畏忌之心,以致在查訪的時候,往往須隱瞞師門的來歷,徒增許多困擾;其二,是有人包藏禍心,假冒他那恩師的容貌四出為惡,因此使人懷疑他那恩師尚在人間,而且正殺戳無辜,肆虐江湖。」

  易湘琴一怔,道:「你不是說他的師父已經仰毒去世了麼?人家怎能再假冒他去行兇殺人呢?」

  康浩歎道:「困難正在他師父去世時,只有一個證人,那孤兒並不在場,待他趕回查看,師父遺體已經被人盜走,於是江湖風傳,都說他師父與那唯一證人串通,詐死脫身,蓄意尋仇,其後,那唯一證人也被害死了,以致是非混淆真假難辨,那假冒恩師之人,又極工心計,扮演得維肖維妙,幾乎連那徒弟都瞞過,何況其他人。」

  易湘琴凝目問道:「但那人假冒他的師父,想出這種落井下石的毒計,不知目的何在?」

  康浩道:「那人如此煞費心機,可能因為跟他師父有極深的宿仇,故而嫁禍泄貧,否則,就是志在藉此挑起武林紛亂,以便從中獲取漁人之利。」

  易湘琴無限同情地道:「這麼說,那人的野心竟是可怕得很,康大哥,你知道那人?」

  康浩搖頭道:「不知道。」

  易湘琴又問:「你認識那個孤兒?或是認識那位元被迫服毒的師父?」

  康浩黯然道:「都認識!」

  易湘琴道:「快告訴我,他們叫什麼名字?」

  康浩默然片刻,道:「在我沒有告訴你關於他們的姓名之前,我要先問你一句話,好嗎?」

  易湘琴道:「好,你問吧!」

  康浩正色問道:「剛才我所說的這個故事,你可相信是真實的?」

  易湘琴毫不遲疑道:「當然相信。」

  康浩注目又道:「包括他們師徒兩人的清白和無辜?」

  易湘琴道:「只要是你告訴我的,我都相信。」康浩長籲一聲,眼中閃射著欣慰的光輝,斂容說道:「也許你劊艮意外,不瞞你說,那獸吻餘生,大難未死的孤兒就是我!」

  易湘琴聽了,卻毫無意外之感,反而「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康浩詫道:「你不相信嗎?」

  易湘琴笑道:「誰說不信?我也不瞞你說,在你開始說這段故事的時候,我就早猜到那孤兒是說你自己的了。」

  至此,話鋒一頓,複又慧詰的笑道:「不過,我有一點不明白,你說你遇師被救時,才不足周歲,那麼,你怎樣知道自己姓康呢?」

  康浩歎道:「那是因為先師見我身體瘦弱,不知能不能使我康復,隨意之所至,以『康』為姓,主要是盼我重獲康健之意。」

  易湘琴恍然道:「難道你直到現在,還不知道自己父母的姓氏和來歷?」

  康浩搖頭道:「時值歲荒,餓饑遍野,他們既未留下片語隻字,也不知道流亡千里,將止於何方?或許他們早已填了溝壑,或許他們幸而得生,但一定早就把我這拋棄的孩子忘了。」

  易湘琴探手相握,柔聲寬慰道:「不會的,你被拋棄在曠野荒山下,尚且沒有死,相信伯父伯母吉人天相,必然也還在人世,總有一天,你們會骨肉重聚的。」說著說著,自己倒流下淚來,連忙一揚螓首,強作笑容問道:「對啦,你還沒有說出你的師父是哪一位武林前輩哩?」

  康浩道:「你能由故事中猜到那孤兒是我,應該也想得到我的師父是誰。」

  易湘琴赫然笑道:「那是碰巧的啦,因為你突然要告訴我一個故事,我就猜到故事多半跟你自己有關,其實,最後你若不說出來,我也不敢確定的。」

  康浩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我再給你看一樣東西,你一定能夠猜到。」探手入懷,取出一柄風鈴短劍,輕輕放在石桌上。

  果然,易湘琴一眼觸及短劍,臉色立變,駭然道:「風鈴魔劍?你是……」

  康浩緩緩頷首道:「是的,昔年的風鈴魔劍,正是先恩師。」

  易湘琴美目深注,望著他詳細凝視半晌,迷惘地搖搖頭道:「不對啊!我遇見的一個使用風鈴劍的人,可是他年紀比你大,膚色也比你黝黑,看上去總有三十多歲……」

  康浩苦笑道:「是在西澱湖畔劉家花園空宅中,對嗎?」

  易湘琴一怔,道:「你怎麼知道?」

  康浩微笑不答,卻道:「小琴,你先把眼睛閉上,我再給:你看一件東西。」

  易湘琴愕然道:「為什麼要閉上眼睛呢?」

  康浩道:「現在別問原因,你只管把眼睛閉上,把手伸過來。」

  易湘琴半信半疑,依言闔目伸手,心裡直想偷眼看看他在弄什麼玄虛,又怕康浩發覺,眼雖閉著,那長長的睫毛卻在跳動不已。

  康浩迅速從懷中取出一物,塞在她纖掌內,道:「喏!拿好了,別摔碎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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