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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


  韋松點點頭道:「姑姑慧眼無差,晚輩正是得神手前輩成全大恩,才得死裡逃生。」

  百忍師太臉色微微一變,道:「那和尚與你師父原有一段隱恨在心,他怎肯舍己成全於你?」

  韋松道:「晚輩並不知道他老人家和家師之間,究竟有何憾事?」

  百忍師太緩緩說道:「二十年前,神手頭陀得一傳人,姓淩名鵬,一身骨骼確是上選,頭陀以為衣缽得傳,將一身武功傾囊相授,那時你師父尚未出家,曾經斷言那淩鵬目蘊邪光,心術必然不正,一再警告頭陀應該審慎擇徒,以免後悔無窮,頭陀不肯相信,後來那淩鵬果然露出惡跡,叛師欺宗,為禍江湖,頭陀雖然自悔失察,無奈師徒情深,終是蹉跎因循,未肯對叛徒下手,你師父秉性剛烈,當時也未顧忌人家難堪不難堪,在一次偶然的機會裡,劍下無情,逕自斷去淩鵬一條左臂,為了這件事,頭陀口雖未言,心裡難免耿耿,他居然肯不念舊惡,反將一生功力移注給你,其中含意,確很深遠。」

  韋松聽了,悚然一驚,脫口道:「晚輩曾在湘北碰見過淩師兄,他自稱時時感念師恩,夢寐難忘,行事言談,不像是個叛師欺祖的壞人──」

  百忍師太面色一沉,道:「那畜生無恥奸詐,下流卑劣,全是鐵一般的事實,你千萬不可以君子之心,度小人之腹,下次再遇見他時,務必要謹防他心懷不軌,知道了嗎?」

  韋松唯唯,但心中卻對淩鵬的品性行為,難以作決斷,是以未再作聲。

  百忍師太長歎一聲,繼續又道:「世人往往一念之愚,惹來無窮禍患,神手頭陀不過收了一個劣徒,只要下得決心,不難一劍誅戮,永絕後患,但另有一個人,也只為了一念之恩,做出一件抱憾終生的事,如今竟演變得武林沉淪,魔焰高熾,這個人你必定想不到他是誰?」

  韋松忙道:「老前輩是指萬毒教老教主花月娘是不?」

  百忍師太神情突然變得異常難看,苦笑一聲道:「固然和花月娘有關,但卻是由另一個人而起。」

  韋松心中一動,道:「晚輩曾聽蘭表妹說起,那花月娘當年為了一樁情恨,遠走蠻荒,現在創設萬毒教爭霸中原,乃是向一個人報復──」

  「唔,但你知道她要報復的人是誰?」

  「這個──晚輩揣測不出來。」

  「讓我告訴你吧!她要報復的,共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號稱『宇內一君』的康一葦──」

  「啊──」

  「另一個,卻是你萬萬想像不到的,他就是人稱『玉面郎君』的徐文棟。」

  「什麼?徐文棟──?」

  「不錯,徐文棟──你的姨父,蘭兒的生父,我的胞兄。」

  「徐姑姑,這──這件事怎會和姨父扯在一起呢?」

  「你且勿心急,聽我告訴你一個故事──」

  「二十年前,你父親年紀不過三旬,而你姨父徐文棟,更只二十二三歲,連襟兩人都在盛年英發之時,平常連袂行道江湖,並負俠譽,交稱莫逆。有一次,兩人遠遊峨嵋之後,結伴泛舟東歸,途經巫山,卻在舟中結識了一個游方道人──」

  韋松脫口道:「啊!一個道人?」

  「不錯!一個滿口胡說的道人。」

  「那道人一見你父親和姨父俱是神采英朗的俠士,頓時鼓動如簧之舌,一定要替他們觀審氣色,預卜吉凶,大家同舟無事,樂得聽他胡謅取笑,原也算不得什麼,誰知這一來,卻種下無邊禍患。那道人首先替你父親看相,說他印堂陰暗,面帶煞星,三日之內,必有大禍,重則廢命,輕則家失。你父親心胸坦然,一笑置之,並未放在心上。可是,那道人在詳觀你姨父之後,又說出一番駭人聽聞的話來──」

  「他怎麼說?」

  「他說你姨父目有異光,眉腳倒反,命宮不順,必主親誼失和,婚姻不滿,須得另娶一個年齡比他大過十歲以上的女子,才能化凶呈吉,相偕白首。」

  「這不是胡說嗎?」

  「哼!豈止胡說,簡直是邪說。」

  「姨父相信不相信呢?」

  「當時你姨父正是少年英俊,自然不會相信這些胡言亂語,因而半帶調侃地問:『要是我不想再娶,或者娶的不比我大過十歲,又當如何?』

  「那道人卻道:『天意如此,人力萬難挽回,只怕到時候由不得你自己。』

  「你姨父哂笑道:『老天應當導人為善,卻強人所難,未免也太多事了。』

  「那道人倏然不悅,冷哼了一聲,便未再說。

  「誰知經這一席話後,第二日舟抵序府,你姨父竟忽感心神不寧,意煩性躁,堅持不願繼續乘舟,你父親無奈,只得陪他舍舟登陸。順陸路行了兩天,你姨父的性子竟越變越壞,心浮氣躁,動輒發怒,一反平時溫和個性,你父親生怕途中出了事故,便雇了車輛,預備連夜趕路,帶他返家。那天夜裡,車行荒郊,突然聽到一片林子裡,傳來女人的悲呼號哭之聲,你姨父一聽那聲音,暴性忽發,掙扎著躍下馬車,如飛向林中奔去,才到林邊,卻險些和另一個從林裡疾奔出來的人撞個滿懷。那人身法靈捷無比,只一側身,便從你姨父近身處掠過,頭也不回,揚長而去。但是,他的面貌,卻被你父親看在眼裡,原來竟是康一葦。」

  韋松駭然一震,忍不住失聲輕呼:「啊!是他──?」

  百忍師太繼續說道:「那時,康一葦也不過才三十許人,尚未掙得『宇內一君』這份名號,但他素有俠名,怎會從荒林中疾奔出來,而且,林中還有女人的哭叫之聲?你父親一時不知緣故,緊隨你姨父沖進林子,入林之後,才發現林中有一間簡陋的茅屋,這時,你姨父已經站在茅屋中,昏夜一燈如豆,屋中僅有一張竹榻,一個赤身露體的中年女人,蜷伏在床上悲泣。」

  她說到這裡,忽然住口未再向下述說,目光從窗口移收回來,望了韋松一眼,平靜的問:「故事說到這兒,你應該想得到那女人是誰了?」

  韋松沉吟一下,道:「晚輩猜想,那奔出林外去的既然是康一葦,茅屋中的女人,必定就是花月娘。」

  百忍師太黯然一歎,道:「不錯,正是那下賤無恥的女人。」

  「據說花月娘就在那一天,被康一葦廢去了武功?」

  「不錯,這就怪康一葦一念之愚,假如那時他乾脆一掌殺了那下賤女人,至多落個心狠手辣之名,焉能有今日武林一場劫運。」

  「他乃是俠義中人,自然不肯做出那種狠毒之事。」

  「但他縱然手下留情,一樣未得人諒解,起碼你父親和你姨父,首先就斷送在誤會之中。」

  「啊?」

  「你姨父當時未明真象,單憑一時衝動,對花月娘的遭遇大起同情,你父親也一樣被蒙在鼓裡,他們自命英俠,怎容康一葦如此摧殘欺淩一個婦女,於是,你姨父親自照料那厚顏無恥的花月娘,替她度力療治內傷,你父親便提劍追躡康一葦,事情有發展,因而一發不可收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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