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高庸 > 殘劍孤星 | 上頁 下頁


  韋松心膽俱裂,一摔手,鬆開梅香,錯步間,穿過後廊,直奔後下。一腳踏進廚房,他心頭頓時一寬,爐上炭火正旺,他娘背身站在火爐前,手裡舉著鍋鏟,鍋裡下著爆雞丁,油辣火熱,劈劈啪啪正響著。

  韋松喚一聲:「娘,這是怎麼一回事?」驀然間,一股焦臭之味沖鼻而入,鍋裡冒著一股股濃煙。

  他心頭猛烈地一震,閃身而上,鍋裡菜肴都焦糊,他娘瞪大了兩隻眼睛,好像突然看見什麼極其可怖的事物,張口結舌,業已氣絕。

  這真是一件奇怪而又可怕的變故,整個屋宇中,已無一個活口,但他們的死,彷佛倏然發生在剎那間,那麼突然,那麼意外,那麼安詳,甚至連被害的人,也全部死在不知不覺之中。

  如說是中毒,廚下還有沒用過酒菜的母親和梅香,何況,中毒之後,腸裂胃穿,也決不會死得如此寧靜安詳。如說是突然出現了可怖的事物,那麼,桌上吃酒的人並沒有驚愕表情,廊下送菜的梅香,甚至兀自站立著,手中端著菜肴,並未跌倒。唯一可能,是在大家興高采烈,不知戒備之中,被仇家使用奇毒暗器,先傷了廳上五人,再掩至廚下,連下毒手,不,這理由也不甚合理,廳上「洞庭三劍」並非泛泛之輩,他們絕不會毫無警覺,何況,絕毒暗器,也應該留下傷口──

  念甫及此,韋松驀地一震,急旋身重又沖進廳房。他知道這決非一件尋常的變故,如果不能冷靜,必將失陷在迷亂中,是以極力壓抑內心悲傷,不斷地告誡著自己:冷靜!冷靜!一家七口血仇,全在我一人肩上,若不能查出實情元兇,如何對得起父母,如何對得起叔叔們和蘭表妹,更何以對得起十年埋頭苦學!

  大智大勇的人,往往能控制自己的情感,韋松強抑悲憤,重回前廳,再次流覽桌上情景,果然被他發現幾點可疑之處。

  第一,屋中物件,有條不紊,桌上菜肴尚溫,廚下爐火正旺,足見變故發生,並不甚久。

  第二,那斑發老人面目甚是陌生,搜遍兒時記憶,始終想不起此人是誰?他是什麼人?怎會突如其來,參與了這次的死亡的宴會?

  第三,他爹爹雖在正襟危坐,面前放著半截斷劍──即是他老人家仗以成名的金劍,原來要在今天歡宴席上,當眾傳給韋松的。然而,那柄純金利劍,此時卻只剩下半截劍身,整個劍尖,已經折斷不知去向。

  第四,也是最重要的一項發現,背向大門的空位之上,放著一隻曾經使用過的竹筷。這發現令他深深感到震撼和心悸,他本以為那座位是空著留給自己的,如今細想起來,敢情這屋中尚有另一位神秘的客人?

  他是誰?怎會在慘變發生之後,獨失蹤影?韋松戰慄地從蘭表妹發上,拔下一銀簪,──試探桌上每一隻酒杯,但是,他失望了,酒杯中並沒有毒。他痛苦地將銀簪重又插回蘭妹髮髻上,觸手杯中,摸摸那只陳舊的香袋兒,心裡頓時泛起無限淒涼的漣漪。

  兒時情景,如在目前,十年來,她不知做過多少少女的綺麗的夢,今日滿懷欣喜,坐在這期待的酒席上,卻因而斷送了她燦爛似錦的青春年華。

  淚水充滿韋松的眼眶,但他極力忍耐住,不使它們滾落下來,朦朧淚眼中,這屋子裡一幾一椅,對他都是那麼親切而熟悉,然而,唉──

  這是一樁處心積慮的謀殺,計畫縝密,下手狠毒,一口氣殘殺了男女七人竟不留絲毫痕跡。

  是仇?是怨?他茫然無所知。用什麼方法?怎樣下手?他更是迷惘,唯一可以遵循的兩點線索,只是那陌生的斑發老人和那神秘失蹤的不速之客。可是,這兩人一個已死,一個已去,叫他又能從何查起呢?

  失神地癡立在桌邊,許久沒有移動一下,不知什麼時候,淚水已浸濕了整個前襟,頰上淚水如蟻行,他也懶得去拭拂,盼了十年,如今只得到空蕩蕩的房舍和滿屋屍體,假如他要哭,即使淚幹血盡,也難泄心中悲傷于萬一。

  朦朧中,窗外天色已暗,煩人的細雨,依然淅瀝下個不停,屋子裡光線陰沉,但韋松不想點燈。

  他願意那樣呆立著不動,哪怕站上十年百年,他更願意天永遠黑暗下去,最好再也沒有明天,讓一切都到此而止,生、死,豈不全部一樣了?但,老天卻是無情的,人死不能再生,天晴了,卻終於又明亮起來。

  當他驚覺窗外晨曦初露,才記起自己竟呆呆地站了整整一夜,這時候,雨已經停了,一絲金黃色的陽光,透過窗櫺,遠處村落,傳來一聲聲雞啼,他強忍著無限悲慟,幽幽地取了一柄鐵鍬,默然在屋前垂柳之下,掘了一列七個土坑。

  掩埋了父母,接著是「洞庭三劍」,再接著是令他心碎的蘭表妹,他淚如泉湧,從懷裡取出那只陳舊的香袋,拗開她的右手,想讓她握在掌心裡──忽然,一件閃亮的東西,從她手心悄沒聲息墜落在泥地上。

  韋松眼中一亮,俯下頭去,卻見是一枝打造極其精巧的星狀暗器。那東西系用純鋼打造,共有六角,菱尖鋒銳,閃閃發著碧綠的光輝。顯見是經過劇毒浸淫的。

  韋松心頭猛震,用一幅細絹墊著手,謹慎地將它拾了起來,再看時,才發現蘭表妹纖腕「勞宮」穴上,有一處非常細小的針孔。

  這個發現,使他渾身血液沸騰起來,急忙又檢視那尚未掩埋的斑發老人,奇怪的是,那斑發老人竟渾身無傷。

  韋松如瘋似狂,將那斑發老人身上衣物,盡都傾掏了出來,細細檢視,驀地,卻在他貼身衣袋裡,找到一張紅紙請帖。

  那請帖上寫著:「謹請于清明正日,故備菲酌,恭候台光,席設洞庭君山之巔,萬毒教主田秀貞謹具。」

  他握著那張請帖,腦中百念飛轉,一時想不起這「萬毒教主田秀貞」是何許人物,可是,偏偏這請帖會在斑發老人身上發現,而自己一家七口,死得離奇,難道說這個慘變,竟跟「萬毒教」有關嗎?

  細算時日,這一天恰好正是清明,他霍地躍起身來,小心翼翼,將爹爹所遺半截金劍,以及那枚星狀淬毒暗器和請帖藏進懷中,掩埋了死者,鎖閉了屋門,恭恭敬敬在父母墳前拜了三拜,灑淚禱祝道:「爹娘,求你們老人家的在天之靈護佑,踏遍天涯海角,孩兒誓要查出元兇,替爹娘、二位叔叔、蘭表妹、梅香,和這位不知姓名的老前輩報仇,決不玷辱爹爹金劍神鏢和師父他老人家南嶽一奇的聲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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