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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八


  ▼第十七章 聲震四野

  日光之下,只看見這兩條人影,髮髻蓬亂,衣衫不整,似是頗為焦急潦倒,只有身上的一襲杏黃衣衫,猶在日光中間爍著奪目的鮮豔之色,卻正是那萬妙真君的弟子鐵達人與石平。

  卓長卿身形方動,便瞥見這兩人的衣冠面容,腳步立刻為之一頓,只見他兩人如飛地在自己身側掠過,望也不望自己一眼,筆直掠到溫瑾身前,溫瑾秋波轉處,冷冷一笑,緩緩道:「做完了麼?」

  鐵達人、石平胸膛急劇地起伏了半晌,方自齊聲答道:「做完了。」

  溫瑾一手輕撫雲鬢,突地目光一凜,冷冷道:「甚麼事做完了?」

  鐵達人、石平齊地一愣,悄悄對望一眼,兩人目光相對,各個張口結舌,呆呆地愕了半晌,鐵達人乾咳一聲,期艾著道:「我——我——」

  石平抽進一口長氣,吶吶地接口道:「我們已——已——」

  這兩人雖然手黑心辣,無仁無義,但畢竟還是無法將殺師的惡行說出口來。

  溫瑾冷笑一聲,微擰纖腰,轉過身去,再也不望他兩人一眼,輕蔑不屑之意,現於辭色,緩緩道:「長卿,我們走吧!」

  鐵達人、石平面色齊地一變,大喝一聲:「溫姑娘!」

  一左一右,掠到溫瑾身前,齊地喝道:「溫姑娘慢走!」

  溫瑾面容一整,冷冷說道:「我與你兩人素不相識,你兩人這般的糾纏於我,難道是活得不耐煩了?」

  她自幼與那名滿天下的女魔頭紅衣娘娘生長,言語之中,便自也染上了許多溫如玉那般冷削森寒的意味,此刻一個字一個字說將出來,當真是字字有如利箭,箭箭射入鐵、石兩人心中。

  卓長卿一步掠回,目光動處,見到這兩人面額之上,冷汗涔涔落下,心中突覺不忍,而長嘆一聲,道:「你兩人可是要尋那溫如玉為你等解去七絕重手麼?」

  鐵達人、石平目光一亮,連忙答道:「正是,如蒙閣下指教,此恩此德,永不敢忘。」

  卓長卿緩緩轉過目光,他實在不願見到這兩人此刻這種卑賤之態,長嘆一聲,緩緩道:「溫如玉此刻到哪裏去了,我實在不知道!——」

  語聲未了,鐵、石兩人面容又自變得一片慘白,目光中滿露哀求乞憐之意,伸出顫抖的手掌,一抹面上的汗珠,顫聲道:「閣下雖不知道,難道溫姑娘也不知道麼?」

  溫瑾柳眉一揚,沉聲道:「我縱然知道,也不會告訴你,像你們這種人,世上多一個不如少一個的好。」

  纖腰一扭,再次轉過身去,緩緩道:「長卿,我們還不走麼?」

  卓長卿暗嘆一聲,轉目望去,只見鐵、石兩人,垂手而立,面上突然現出一陣憤激之色,雙手一陣緊握,但瞬又平復,一左一右,再次掠到溫瑾面前,鐵達人一扯石平的衣襟,顫聲道:「溫姑娘,我兩人雖有不端之行,但卻是奉了令師之命——溫姑娘,我兩人與你無冤無仇,難道你就忍心令我兩人就這樣——」

  他語聲顫抖,神態卑賤,縱是乞丐求食,嬰兒索乳,也比不上他此刻神情之萬一,哪裏還有半分他平日那般倨驕高傲之態,說到後來,更是聲淚齊下,幾乎跪了下去。

  卓長卿見到這般情況,心中既覺輕蔑,又覺不忍,長嘆一聲,緩緩接口道:「生命當真是這般可貴麼?」

  鐵達人語聲一頓,呆了一呆,卓長卿接口又道:「生命固是可貴,但你們兩人可知道,世上也並非全無更比生命可貴之物,你兩人昂藏七尺,此刻卻做出這種神態,心裏是否覺得難受?」

  鐵達人呆了半晌,垂首道:「好死不如歹活,此話由來已久,我們年紀還輕,實在不願——實在不願——」

  石平截口道:「閣下年紀與我等相若,正是大好年華,若是閣下也一樣遇著我等此刻所遇之事,只怕——」

  垂下頭去,不住咳嗽。

  卓長卿劍眉一軒,朗聲道:「生固我所欲也,義亦我所欲也,兩者不可得兼,捨生而取義耳!」

  語聲一頓,突然想到這兩人自孩提之時,便被尹凡收養,平日耳濡目染,儘是不仁不義之事,若想這兩人瞭解這種聖賢之言,豈是一時能以做到之事,正是「人之初,性本善,苟不教,性乃遷——」

  這兩人有今日卑賤之態,實在也不能完全怪得了他們。

  要知道卓長卿面冷心慈,生性寬厚,一生行事,為已著想的少,為人著想的多,此刻一念至此,不禁嘆道:「溫如玉此刻是在何處,我與溫姑娘不知道,但今夜她卻定要到昨夜那廳堂之中,與我兩人相會,你等不妨先去等她!」

  溫瑾冷笑一聲,目光望向天上,緩緩道:「其實以這兩人的為人,還不如讓他們死了更好。」

  卓長卿乾咳一聲,似是想說甚麼,卻又忍住,揮手道:「你兩人還不去麼?」

  目光一抬,卻見鐵、石兩人竟是狠狠地望著溫瑾,目光中滿含怨毒之意,良久良久,才自轉過身來,面向卓長卿抱拳一揖,沉聲說道:「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再見有期。」

  兩人刷地擰腰掠去,溫瑾望著他兩人的身影,恨聲說道:「若依著我的性子,真不如叫這兩人死了的好。」

  卓長卿一整面容,緩緩說道:「人之初性本善,世上惡人多因環境使然,再無一人生來便想為匪為盜的,能使一惡人改過向善,更勝過誅一惡人多多,瑾兒,為人立身處世,總該處處以仁厚為懷,這樣的話,你以後不要說了。」

  溫瑾面頰一紅,她一生嬌縱,幾會受人責備,但此刻聽了卓長卿的話,卻連半句辯駁之言也說不出口。

  一陣山風吹起了她鬢邊的亂髮,她突然覺得一支寬大溫暖的手掌,在輕輕整理著她被風吹亂了的髮絲,也似乎在輕輕整理著她心中紊亂的思緒,於是她終於又倒向他寬闊的胸膛,去享受今夜暴風雨前片刻的寧靜。

  然而暴風雨前的臨安,卻並沒有片刻的寧靜,隨著時日之既去,臨安城中的武林群豪,人人心中都在焦急地暗中自念:「距離天目之會,只有兩三天了,兩三天了——」

  這兩三天的時間,在人們心中卻都似有不可比擬的漫長。

  久已喧勝人口的天目之會,在人們心中,就彷彿是魔術師手中黑巾下的秘密,他們都在期待著這黑巾的揭開,這心境的確是令人難以描述,只有思春的怨婦等候夫婿歸來的心情,才可比擬萬一。

  從四面潮水般湧來的武林豪士,也越來越多,慷慨多金的豪士們,造成了臨安城畸形的繁華,城開不夜,笙歌處處,甚至連鄰縣的掘金娘子,也穿上她們珍藏的衣衫,趕集似的趕到臨安城來。

  凌晨,青石板的大路,三五成群地,把臂走過的是酒意尚未全消的遲歸人,花街柳巷中的婦人,頭上也多了些金飾,迎著初升的陽光,伸著嬌慵的懶腰,心中卻早已將昨夜的甜言蜜語、山盟海誓全部忘去。

  一陣沉重的腳步聲,一聲沉聲的咳嗽,多臂神劍雲謙父子,精神抖擻地從徹夜未關的店門中大步走了出來,目光四下一掃,濃眉微微一皺,踏著青石路上的斜陽,走到他們慣去的茶屋,長日漫漫,如何消磨,確是難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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