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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師恩既是厚重如山,他對司空老人的情感,自也極其深厚,而此刻聽見這矮胖道人竟然說出這種話來,心胸之中,不禁為之勃然大怒。

  但是十數年的艱苦磨練和無性的敦厚謹慎,致使得他在此時此刻,還能忍耐著不將內心的憤怒化為口頭的惡罵。

  他只是從鼻孔中重重地冷冷「哼」了一聲,目光一翻,望向天上,生像是根本未將這似牌短劍,如鞭長刀,兩件武林罕見的奇形兵刃,和這一僧一道兩個詭異的武林高手放在心上。

  輕蔑,對於別人無理的辱罵來說,該算是世間最好的答覆了。

  這種無言的輕蔑,果然使得這矮胖道人多肉而善於變化的面龐上為之大大變了顏色,原來這一僧一道看來雖然言不出眾,貌不驚人,但卻也是三十年前揚名武林、叱吒江湖的人物。

  昔日這胖瘦二人,出沒於河朔道上,以手中的兩件奇形兵刃,在河朔道上的確曾做下了不少驚人之事,武林中人雖然不識這兩人的面目,但提起牌劍鞭刀、瘦佛胖仙,卻極少有人不知道的。這原因自然因為這兩件兵刃,的確是武林罕見之物。

  這兩人出身派別既不相同,生性亦是迥然而異,胖純陽掌中牌劍,藝出於山東的靈震劍派,顧名思義,走的自然是陽剛上一路劍法。而那瘦彌陀卻是五台的嫡傳弟子,胖純陽貪吃貪財,瘦彌陀卻是好色好名,兩人出身生性都大不相同,但多年以來,這兩人卻一直是生死過命的交情。

  後來卓浩然崛起武林,行俠江湖,在張家口外,遇著這兩人正在做案,而且做案的手段奇毒奇辣,一怒之下便伸手管了這趟事,這兩人武功雖高,卻不是卓浩然的敵手,重創之下,便隱遁了。

  十餘年來,他兩人一直未在江湖中現過行蹤,直到此次紅衣娘娘醜人溫如玉才將這兩個昔日稱雄一時的巨盜找了出來,這兩人知道卓浩然已死,甚為感激溫如玉為他們復了仇,便替她賣起命來,只是他們卻也未曾想到此刻站在他們面前的,便是中原大俠卓浩然的愛子卓長卿。

  以他們這種身份和武功,再加上這十餘年的苦練,他們自然不會將面前這弱冠少年放在心上,若不是瘦彌陀這些年隱於邊荒,難尋絕色,正巧染上了「斷袖之癖,餘桃之嗜」,竟對面前的煞星動了欲念,他們只怕也早已動了殺手了。

  胖純陽面容驟變,冷笑連連,突然回過頭來,向那枯瘦如竹的僧人瘦彌陀冷笑說道:「老和尚,這小子雖然生的不錯,但樣子卻太討人厭,我可要對不住了,拿這小子來開十多年來的殺戒了。」

  他話聲方落,突然大喝一聲,右手揚起,劍光如虹,刷地一劍,五丁開山劍勢有如風雲乍起,向卓長卿剁去。

  一直隱忍著心中怒火的卓長卿,神色雖然像是未將這兩人放在眼裏,其實卻已早有戒備,此刻目光微瞬之間,瘦長的身形,便幾乎像他目光一樣,雪湧地向左移開五尺,右掌一伸,突然並指如劍,電也似地向胖純陽右肘間回池大穴點去。

  瘦彌陀冷眼旁觀,卓長卿雖然如此,瘦彌陀對他卻並沒有甚麼怒意,胖純陽雖然出手,瘦彌陀心中還在暗怪他不該如此辣手。

  但卓長卿此刻身形一展,瘦彌陀枯瘦的面容上卻也不禁為之變了顏色。

  「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沒有」,雖然是一句通俗已極的俗語,但這句話之所能夠如此通俗,卻是因為此話其中的確含蘊著不變的真理,一個武功平常的俗手,縱然有心作內家高手狀,但卻難以瞞得過真正武林高手的眼目,而此刻卓長卿出手之間,雖然有心將自己武功隱藏三分,卻已是夠使得別人為之吃驚變色的了。

  胖純陽一招落空,心頭亦不禁一震、但這時他已動了手,哪裏還有時間容他來思索別的問題,口中又自大喝一聲,竟將自己方才已經遞出的一招五丁開山硬生生撤了回來,左腳前踏一步,右掌劍勢橫劃,長虹貫日刷地又是一招靈震劍派中的絕妙招式。

  此招一出,卓長卿心中卻不禁微微有些失望,要知道長虹貫日這招劍式,雖然頗為精妙,但這胖純陽手中所持的兵刃,長不及兩尺,以這種兵刃來施展這種招式,在卓長卿眼中看來,不但毫無威力,而且破綻百出。

  他先前原本將這兩人估計得極高,此刻見了矮胖人竟施出這種招式來,便不禁有些兒失望,口中冷笑一聲,手掌隨意折出,五指伸張如爪,隨著這一招長虹貫日的去勢,向胖純陽手腕抓去,胸膛微縮間,便已避開了劍鋒。

  哪知——

  長虹貫日一招劍到中途,招式尚未遞滿,這隻如牌短劍,突然變揮為拍,「砰」地一聲,拍向卓長卿下腹。

  這一招不但變招之快,快如閃電,而且大出卓長卿意料之外,也全然有異於武學招式的規範,瘦彌陀眼瞼低垂,低念一聲:「阿彌陀佛!」

  站在一旁的紅裳少女們,也自一聲嬌嗔,眼看這英俊少年,便要毀在這一柄昔日名震河朔、揚威武林的牌劍之下。

  哪知他佛號尚未念完,只聽「鈴」的一聲清鳴。

  接著,那胖純陽竟蹬蹬連退數步,掌中短劍斜揚,險些脫手飛去,他矮胖的身形,也險些立足不穩,跌到地上。

  卓長卿眼看這隻奇形牌劍已將拍在自己身上,心中亦為之一驚,但他多年苦練,雖驚不亂,手掌突然一圈,五指齊地彈出,「錚」的一聲,竟將胖純陽連人帶劍震出數步,若不是胖純陽亦是內外兼修的內家高手,此刻不但要被這一招絕技震飛手中長劍,只怕連虎口也要被震裂,卓長卿一招得手,卻並不跟蹤進擊,以搶先機,只是冷笑一聲,輕蔑的說道:「原來也不過如此!」

  胖純陽連退數步,方自拿樁站穩身形,只聽四下的紅裳少女驚嘆之聲不絕,再聽了卓長卿如此輕蔑的話,他心中既羞且怒,方才他眼看自己一招已將得手,此刻他連自己是如何輸的招都不知道,要知道卓長卿方手五指斜飛一彈,正是司空老人窮研奧秘,將達摩絕技彈指神通化成的一招,不但這身歷其境的胖純陽看不清這一招的來歷變化,就是一旁觀戰的紅裳少女和瘦彌陀,雖然目光一直瞬也不瞬地望著,卻也未看清這一招的變化。

  夜色之下,只見這胖純陽多肉的面龐上橫生的肥肉,竟似起了陣陣抽動,而這肥肉上泛起的油光,似乎變成了淡青的顏色,他雙目如火,狠狠瞪著冷笑不絕的卓長卿,就像是一隻剛從河裏撈起來的比目肥魚一樣。

  卓長卿卻連眼角也不望他一眼,卻對那枯瘦如竹的僧人冷笑道:「你如另有神通,不妨也來試試,哼哼,看今日此刻,究竟是誰要當誰的徒弟。」

  語聲未了,胖純陽突然厲吼一聲,卓長卿斜眼望去,只見這矮胖道人的一身肥肉上穿著的那件又緊又短的道袍,竟隨著他這一聲厲吼,「嘶」地裂成兩半,胖純陽左手一抓,竟將這件道袍撕了下來,重重一擲,擲在地上。

  於是他身上就只剩下了一條青布長褲,緊緊裹著他那兩條粗短的象腿,而他身上的一身肥肉,卻不住地顫抖著,在夜色之中望去,活像是秦淮下游污穢得使人發嘔的波浪。

  紅裳少女齊地一聲嬌嗔,伸了玉掌,掩住眼簾,卓長卿冷笑喝道:「你這是幹甚麼?」

  這其中只有瘦彌陀知道,他的伙伴此刻已動了真怒,若沒有別人的鮮血染紅他身上的肥肉,只怕他這怒氣永遠不會消失。

  卓長卿口中雖在冷笑,其實他心中卻又大起戒備之心,看到這胖純陽這種可笑之態,心中並沒有半分可笑之意。

  只見胖純陽身上的肥肉,越顫越急,雙目的目光也越來越狠,而他口中的厲吼聲卻逐漸低微。

  於是,他粗短的象腿,便開始移動起來。但卻又移動得那麼緩慢,那麼沉重,卓長卿目光動處,心頭不禁為之一凜。

  原來他目力大異常人,在這深夜之中也能看出這胖道人的腳步每一移動,竟在這堅實的山路上,留下一個深深的腳印。

  但是他瘦長而瀟灑的身形,卻仍卓立如山石,他明銳的目光,也瞬也不瞬地望在這張醜陋、多肉,而滿含怒意的面龐。

  只見這面龐距離自己越來越近——

  那重渴的呼吸聲,聽來也像豬欄裏的低鳴,變為陰空中的悶雷。

  那些紅裳少女,忍不住移開掩在眼簾上的玉手,抬目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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