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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九


  哪知道老婦目光一瞬,竟突然仰天長笑起來,笑有如梟鳥夜啼,令人難以相信這枯瘦而衰老的婦人,怎能發出如此高亢的笑聲來。

  笑聲一頓,那被笑聲震得幾乎搖搖欲墜的枝葉,也倏然而靜,卻聽這老婦已自緩緩道:「這數十年來,死在我手下之人,何止千數,我正自奇怪,怎麼這些人的門人或後代,竟從無一人找我復仇的,哪知道——嘿嘿,今日卻讓我見著一個。」

  目光一側,又自望著岑粲喝道:「你又是誰?是否也是幫著他來復仇的?」

  岑粲心中一凜,走前三步,躬身一禮,道:「晚輩和此人不但素不相識,而且——」

  那紅裳老婦冷哼一聲,森冷的目光,凝注在他面上,接口道:「如此說來,你站在旁邊,是存心想看看熱鬧的了。」

  語聲雖是極為平淡,但岑粲聽在耳裏,卻覺一股寒意,直透背脊,倨傲之氣為之盡消,怔了半天,方自恭聲答道:「晚輩和此人有些過節未了,是以——」

  哪知紅裳老婦不等他話說完,又自接口道:「你是否想等他與我之間的事情了後,再尋他了卻與你之間的過節。」

  岑粲微一頷首,卻見她又縱聲狂笑起來,一面說道:「好極,好極,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倒還聰明得很——」

  她話雖只說一半,但岑粲正是絕頂聰明之人,當然已瞭解她話中的含意,是說等會根本無須自己動手了,卓長卿已再無活路,自己豈非撿了個便宜,目光一轉,卻見這紅裳老婦目光又凜然回到卓長卿的身上,伸出一隻枯瘦的手來,一整頭上鬢髮,緩緩向他逼近了去。

  一陣風吹動,岑粲身上似乎覺得有些寒意,他知道剎那之間,此地便要立刻演出一場流血慘劇了。

  卓長卿只覺心中熱血奔騰,激動難安,十年來,他無時無刻不在等待這與仇人相對的一刻,於是十年的積鬱,此刻便如山洪般的爆發出來。

  只是多年的鍛煉,卻使他在這種情況下猶能保持鎮靜,因為他知道,此刻正是生死存亡懸於一線之時,自己若能勝得了這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朝得報,心中便再無牽掛之事,否則,這醜人溫如玉也絕不會放過自己。

  他努力地將心中激動之情,深深壓制,抬目而望,只見那醜人溫如玉也正在凝視著自己,一面不住點首道:「你這小孩子倒是長得有幾分和那姓卓的相像,只是比他——」

  卓長卿見這醜人溫如玉此刻竟是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生像是根本沒有將自己放在眼裏,又聽得她提及自己的父親,說話之時,神態自若,就像是說起自己的知交幫友一樣,哪裏像是在說一個被她殘害的人。

  他更是悲憤填胸,暗中調勻真氣,只待出手一擊,便將她傷在掌下。

  哪知紅裳娘娘溫如玉話說到一半,語聲突然一頓,身形毫未作勢,只見她寬大的衣袂向左一揚,便電也似地朝立在右邊的岑粲掠了過去,伸出右掌倏然向岑粲當胸抓去。

  岑粲心安理得地站在一邊,正待靜觀這玄衫少年的流血慘劇,哪知這紅衣娘娘竟突然向自己掠了過來,心中不由大驚,方待擰身退卻,快如飛矢,又是在岑粲萬萬料想不到的時候出手,岑粲身形還未來得及展動,前胸的衣襟,已被一把抓住。

  他片刻之間,一連兩次被人家抓住前胸的衣襟,雖說兩次俱為自己意料不到,是以猝不及防,但終究是十分丟人之事,心中羞惱交集,眼看這紅衣娘娘的目光,冰冷的望著自己,既怯於她的武功,又怯於她的聲名,便不敢貿然出手,只得惶聲問道:「老前輩,你這是幹甚麼?」

  紅衣娘娘溫如玉陰側惻地一笑,緩緩說道:「十年之前,黃山始信峰下,你是否也是在場人的其中之一?」

  岑粲心中一凜,十年前的往事,閃電般地在心頭一掠而過——

  那時他還是個年齡極幼的童子,雖然在豪富之家,但卻一直得不到父母的歡心,他生性偏激,就也越發頑劣,應該入塾唸書的時候,他卻偷偷地跑到荒墳野地中去獨自嬉戲。

  哪知,一天卻有個羽衣星冠的道人突然像神仙似的自天而降,問他願不願離開家庭,去學武功,他一想父母與自己本無情感,自己留在家裏也毫無意思,倒不如學得一身本事,也像這道人一樣的能在空中飛掠,那該多有意思,便毫不考慮地一回答應了。

  後來他才知道這道人便是名震武林的萬妙真君,便和兩個和自己年齡相仿的孩子跟著他一起到了黃山。

  於是十年前黃山始信峰下那一幕驚心動魄的往事,此刻便又歷歷如在眼前。

  飛揚的塵沙,野獸的嘶鳴,氣魄慷慨的中年漢子,溫柔美麗的中年美婦,跟在他身側的幼童,和自己的師父見著他們時面上顯露的神情,便也一幕幕自眼前閃過。

  他想起那骨瘦如柴的紅衫婦人,貌美如仙的天真女童,和最後發生的那一段慘劇,再看到眼前這玄衫少年對這紅衣娘娘的神情,不禁心中大為恍然,忖道:「原來這玄衫少年便是十年前跟在那中年美婦身側的孩子,這紅衣娘娘便是殺他父母的仇人。」

  又忖道:「那三幅畫卷中的美女之像,便是方才在城牆上所見的絕色少女,而這絕色少女,想必就是十年前那貌美如仙的絕色女童了,難怪我見著那幅畫時,便覺得十分眼熟,原來是這麼回事。」

  卓長卿方才見那醜人溫如玉竟陡然捨卻自己,而向那黃衫少年出手,心中方自一怔,但聽到溫如玉冷冷向那黃衫少年問出來的話之後,心中也不禁恍然而悟,忖道:「原來這黃衫少年就是十年前始信峰上的黃衫童子。」

  便也想到自己方才所見的絕色少女,必定就是那嬌美女童,不禁暗嘆一聲,又忖道:「造化安排,的確弄人,十年前在那小小的一片山崖上的人,經過十年之久,竟又聚集一處。」

  他卻不知道造化弄人,更不止於此,非但將他們聚做一處,更將他們彼此之間的情仇恩怨,密密糾纏,使得他們自己也幾乎化解不開哩。

  那紅衣娘娘一把抓住岑粲,卻見他竟呆呆地愕住了,眼中一片茫然,竟不知在想著甚麼,亦是大為奇怪,冷叱一聲,又自喝問道:「你可是那萬妙真君的弟子,哼哼,你那師父一生奸狡油猾,想不到收個徒弟,也是和他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岑粲微一定神,吭聲道:「家師正是萬妙真君,晚輩常聽家師說起老前輩來,說他老人家和前輩是多年深交,此刻老前輩如此對待晚輩,卻叫晚輩好生不解。」

  那醜人溫如玉突又仰天長笑起來,長笑聲中,連聲說道:「多年深交,多年深交——」

  笑聲突然一頓,「好個多年深交,十數年來,便宜的事都讓他佔盡了,十年之前,我和那姓卓的無怨無仇,都是為了這個多年深交,才——」

  她語聲突又一頓,轉過頭去,向卓長卿森冷地說道:「我說我的,不管你的事,你爹爹的確是我殺的,你要報仇,只管衝著我來好了。」

  目光再次轉向岑粲,指道:「自從那日之後,你師父又不知算計了多少次,我只道是天下奸狡之人,再也莫過於萬妙真君了,嘿嘿,哪知你這小鬼,也比他差不多少,我問問你,你方才既說與這姓卓的後人素不相識,怎麼又說和他有著過節未了,你和這素不相識之人究竟有甚麼仇恨,你倒說給我聽聽看。」

  岑粲不覺為之一怔,暗問自己:「我和這姓卓的有何仇恨?」

  卻連自己也回答不出,須知他對卓長卿極為妒恨,但這種妒恨又豈能在別人面前說出來,又怎能算得上是過節呢?

  紅衣娘娘溫如玉望著他面上的神情,冷笑一聲,又道:「你心裏到底在打著甚麼算盤?快跟我老老實實地說來,否則——嘿嘿!」

  手腕一緊,幾乎將岑粲離地扯起。

  岑粲劍眉一軒,抗聲道:「晚輩所說句句俱是實言,晚輩素仰老前輩英名,又怎會對老前輩懷有不軌之心——」

  話猶未了,猛然欺身一進,指戳肘撞,雙手各擊出兩招,左腿也同時飛起橫掃溫如玉右膝。

  溫如玉不禁為之一驚,再也想不到這少年會斗膽向自己出手,而且招招狠辣,無一不是擊向自己要害,她武功再高,也不能不先圖自救,手腕一鬆,錯步仰身,倏然滑開數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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