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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


  街的那頭,隊形已凌亂,刀光此起彼落,但筆直的一條街上,除了他自己快刀會的弟兄外,卻看不到別的人影。

  他身形一折,飛也似的朝那頭竄了過去,耳畔但覺慘呼之聲不絕於耳,手持長刀的大漢,一個個地倒了下去。

  但四下仍然不見人影,鄰居的大門本來開了一線,此時又「砰」的關上了,顯見得門裏人但求自保,誰也不想蹚這淌渾水。

  神刀龔奇目光一掃,一擰身,「嗖」的竄上了屋面,雲氏父子身形如飛,掠到快刀丁七身側,一面四下查看,一面檢查著已經倒在地上的快刀會眾的傷勢。

  只見這些大漢的胸前,都有個錢眼大的傷口,汩汩的往外冒著鮮血,顯見都是中了暗器,但這些暗器是甚麼?從哪裏發出來的?卻沒有一個人看到。雲中程手腕一反,將腰間的龍紋軟劍,撒到手上,身形掩在他爹爹身旁,目光閃電般四掃,只見這些大漢仍然不住地一個個倒下去,但發暗器的人在哪裏,他縱然用盡目力,卻連一個方向都辨不出。

  他不由自主地從心底生出一般寒氣,快刀丁七已雙目盡赤,手中刀光連閃,瘋了似的四下飛掠著,手中的刀光有如一團瑞雪,護在身形四側,只是自己的弟兄背對著背地揮舞著手中長刀,但那些似乎無影而來的暗器,好似是長了眼睛,竟能從刀光中穿過去,無聲無息地打在人身上。

  滿街刀光勝雪,慘呼連連,但那些快刀大漢,仍然背背相抵,立在街心,竟沒有一個四散奔逃的,卓長卿暗中讚佩這快刀會紀律的精嚴,突地飛身一掠,急如電閃,掠在一個快刀大漢的身前,倏然伸手一抄,目光如電,四下一掃,又倏然退回街首,攤開手掌一看,只見一個小若蚊蟻的黑色鐵丸,突然從掌心彈了開來,四側彈出八根芒刺。

  他雖是初入江湖,但十年苦練,卻使他成了天下各門派武功的大行家,是以那川中楊一劍稍一出手,他便知道那是峨嵋門下。

  但此刻他卻又不禁暗中一皺劍眉,縱然他搜遍記憶,可也想不出此刻在他掌心這暗器的來路,而這暗器的製作之精巧,威力之霸道,卻不禁令他心中生出一絲寒意。

  此刻月光已沉,天卻仍未破曉,大地正是日子最黝黑的時候,這種細小的暗器,通體黝黑,夜色中目力自難分辨,再加上小而渾圓,破風之聲,可說輕微到極處,若不是他這種有著非凡和超人的聽覺的高手,自然難以覺察,但可怕的是這種暗器一接觸到人身上,立刻便會彈出芒刺,這小小一粒暗器,縱是鐵漢,可也經受不住。

  這條大街筆直而長,兩旁的店鋪卻緊緊地閉著門,那快刀丁七本以為自己人多,若是都圍在一間房裏,突然受到襲擊時,便會縛手縛腳,施展不開。

  是以他才將自己的弟兄都聚在街上,但此刻這些快刀會眾人,聚在這條街上,卻成了人家暗器的活靶子,連逃都逃不了,躲也無法躲,快刀丁七雖然後悔,卻已來不及了。

  滿街閃爍的刀光,此刻竟已倒了幾近一半,仁義劍客心裏越來越寒,大喝一聲,劍光暴長,一道青藍劍光,像匹練般飛舞在他自己的身側,藉以防護那些似乎無影而來的暗器。

  快刀丁七一面揮舞著刀光,展動著身形,四下查看,一面厲聲叱道:「是好朋友就現出身來,面對面和我丁老七幹一場,要是再這麼偷偷摸摸,我丁老七可要連祖宗八代都罵上了。」

  但他空自叱罵,四下卻連半聲回應都沒有,站在街心的大漢們,終於忍受不住心裏的恐懼,譁然一聲,四下逃了開去。

  但這卻更加速了他們的死亡,混亂的街上,只有卓長卿一人是冷靜的,他目光如電,四下搜索著,只見這些暗器,生生像是從四面八方射來,但他卻不能找出它們準確的方向。

  自古以來,武林之中從未有如此冷酷的屠殺,也從未有過如此霸道的暗器,須知這種暗器,只要制上一粒,已不知要花去多少人力,此刻這漫天射來的,真不知是如何造出來的。

  突然——

  卓長卿清嘯一身,身形宛如龍升九天,平地拔了上去,凌空一個轉折,竟在空中橫移三尺,然後有如雷擊電閃,倏然飛向街側,一家店鋪屋簷下的陰影,揚手一掌——

  一股激烈的掌風,排山倒海般向那邊擊去,只聽轟然一聲,這家店鋪伸出外面的屋簷,立刻隨之倒塌,落下無數木石,揚起漫天灰塵。

  卓長卿的身形,也隨即掠了過去,煙塵漫天之中,突然斜斜掠起一條人影,身形之快,竟非人類目力能及,就在卓長卿身形到達的一剎那,他已從另一個方向,電也似的掠了開去。

  有很多快如電光石火般的事,在筆下寫來,便生像是極慢,此刻也正是如此情形,卓長卿身形方一掠而至,腳尖微點殘敗的屋簷,便又像箭也似的射了出去,如影附形般追向那條人影。

  他目光一掃,只見屋面上倒著一具屍身,一柄雪亮的長刀,橫在那具屍身之側,他不用再看第二眼,便知道那就是方才還活生生的神刀龔奇。

  一陣悲哀和憐惜的感覺倏然湧向心頭,但他卻沒有時間去查看一下,因為前面那條人影,此刻微一起落,便已遠遠掠去。

  直到此刻,卓長卿還從未和人家真正動過手,但他卻一直深知自己的武功,雖不能說已超凡入聖,但在芸芸武林中,已是頂尖高手了。

  而此刻他卻對自己的信心,微有動搖,因為眼前這個對手,輕功之曼妙,竟絕不在他之下,夜色之中,只見這條人影有如一道輕煙,隨風而去,他只能看到一條影子,卻分不出此人的身形。

  夜色如墨,這正是破曉前必有的現象,不用多久太陽就會升出來了。

  黑暗之中,只見前後兩條人影,電也似的掠了過去,那種驚人的速度,就是飛行絕跡的蒼鷹,似也無法企及。

  就在這兩條人影逸去之後的片刻,這條長長的屋簷下竟又掠起兩條人影,向他們消失的方向倏然追了過去。

  這兩條人影輕功雖較他們弱,但卻也仍然是足以驚世而駭俗的,雲中程一揮手中利劍,立即騰身而上,卻已無法追及了。

  長街上的混亂與慘呼,也立即平息了,快刀丁七橫亙手中的長刀,目光空洞地望向蒼穹,東方已漸泛出魚青。

  十年來艱苦的鍛煉,再加上他超於常人的天資,以及司空老人那浩如滄海的武功的傳授,使得卓長卿此刻內在的功力有如海中的浪濤,此消彼長,生生不息。

  他的身形越來越快,和前面那條人影的距離也越來越短,但是他起步較遲,又因神劍龔奇之死,心神略分,是以此刻他仍然和前面的人影隔著約莫三丈遠近,三丈遠近,自然不算大長,但此時此刻,卻也不是易於追及的。

  眨眼之間,臨安的城廓,已在眼前,前面那條人影向左一折,突又凌空而起,一拔之勢,竟然幾達三丈。

  臨安乃古代名城,城廓之高,並不比秣稜京都遜色,那條人影雖然一掠三丈,卻仍然和城頭有著一段距離。

  卓長卿心中暗喜,腳下猛一加勁,嗖地竄了過去,只覺前面那條人影身形竟往城牆上一貼,眨眼之間,便已升至城頭。

  此刻卓長卿的身形,亦自拔起,他雖也知道自己這樣的竄上去,非常容易受到別的人暗算,但此刻只要他稍一猶疑,前面那條人影便自無法追去,這正是稍縱即逝的關頭,根本不容他加以考慮。

  他這全力一拔,有如衝天之鶴,上升亦有三丈,衣袂破風,風聲獵獵,身形拔到極處,突然雙臂一振,眼看勢道已竭的身形,竟突又衝天而起,這種武林罕見的上天輕功,使得他顯比前面那條人影的輕功又妙上一籌。

  城頭之上,突然響起一個清脆的聲音,輕輕喝了聲:「好!」

  卓長卿微微一驚,竭盡全力,將自己的身形向右輕折一下,曼妙而驚人地落在一個突起的城垛上,目光隨即一掃。

  只見自己對面的另一個城垛上俏生生站著一條人影,高鬢如雲,衣袂飄飄,在朦朦之中,一眼望去,面目雖看不甚清,但他已覺得此人之美,不可方物,竟是自己生平未睹。

  他不禁怔了一怔,因為他再也想不到,這輕功絕妙之人,竟是個美如天仙的麗人,這絕色麗人纖腰微扭,輕輕一笑,突然笑道:「你追我幹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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