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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他又自長嘆一聲,又道:「當時我心裏真是驚恐交集,赤著腳就想從床上跳下來,哪知頭頂突然一痛,像是被甚麼人將頭髮拉住了。」

  他眼中閃過一絲驚恐的神色,像是當時的情景猶在眼前,微嘆又道:「我大驚之下,一個虎撲朝床頭撲了過去,才發現哪裏有甚麼拉住我的頭髮,只是那人已神不知、鬼不覺的將我的頭髮和檀老二的結在一起了。」

  他下意識地伸手摸了摸頭,臉上滿是沮喪的神色,又道:「那時我和檀老二的心裏真不知是甚麼滋味,試想我們在江湖上也算有著點萬兒了,此刻被人家在自己頭上做了如此的手腳,我們卻連人家的影子都沒有碰到,人家真要是把我的腦袋割下來,我們還不是照樣不知道。本來,我還在奇怪,這人會是誰呢?恁地捉弄我,我弟兄們在武林中雖也結下過不少樑子,可絕不會有如此武功的人呀,我們心裏既驚又怪,可是等到我和檀老二去解頭髮的時候,我才知道原來是這麼回事。」

  他一面說著,一面從懷中取出一張淺黃的紙柬來,雙手交與雲謙,只見上面寫道:「兩日之內,速離臨安,不遵我命,雞犬難安。」

  多臂神劍濃眉一皺,卻見那快刀丁七又自說道:「這張字柬,就是結在我和檀老二頭髮中間的,下面既沒有具名,也沒有畫上花押。我們想來想去,也不知道這字柬究竟是誰寫的?」

  多臂神劍手捋長鬚,厲聲道:「這算是甚麼東西,臨安城是人皆可來得,這廝又憑著甚麼,能教你們走。」

  他冷哼一聲,左掌握拳,「砰」的一聲在身旁的鐵砧上猛擊一下,又道:「我老頭子倒要看看他有多大的道行,能在這裏恁地賣狂。」

  雲中程側眼望去,只見他爹爹目中威光盡露,兩道已近乎全白的濃眉,也自斜斜揚起,心中暗嘆一聲,知道他爹爹又已動了真怒。

  快刀丁七長嘆一聲,道:「原先我也是如此想法,就憑我們『快刀會裏的千百個弟兄,難道還會怕了誰?是以我們弟兄一商議,都決定不理會這條紙示,靜觀待變,哪知到了昨天晚上,卻出了件怪事。」

  他眼前又復閃過方才那種驚恐的神情——伸後一摸頭頂,接著說道:「昨天晚上我們三兄弟可都沒有睡,喝了點酒,守在房裏,聽著外面的更鼓,一更、二更的敲了過去,三更以後,我們兄弟都想,今天晚上大概不會出甚麼事了,檀老二笑著站了起來,走到外面去解手。哪知他這一去,竟去了半個時辰,我和龔老三本來還在笑他,到後來可也知道事情有些不對了,跑出去一看,只見檀老二倒在天井裏,身上一點傷痕都沒有,就這麼不明不白的死了,死前連叫都沒有叫出聲來,月光照在他臉上,他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還在望著我們,叫我們替他報仇。」

  雲中程一緊手掌,只覺掌心濕濕的,不知何時已沁出了一手冷汗,側目望去,雲謙手捋長鬚濃眉緊皺,滿屋群豪,一個個都伸出手掌,不住的拭抹著額上的汗珠,那神刀龔奇瞪著一雙大眼睛,眼內滿佈血絲,只有站在一旁的卓長卿神色彷彿沒有一絲變化,只是凝神而聽,有時用他那細長的手指輕敲自己的手背,不知在想著甚麼。

  夜色更深,距離破曉也更近了,快刀丁七長嘆又道:「我和龔老三當時都愕在院子裏,只覺得一陣陣的寒意,從背脊直往上冒,抱起檀老二的屍身,走回房裏,卻見屋裏那張八仙桌上,又多了一張淡黃的字柬,上面清清楚楚地寫著十六個字:『明夜以前,速離臨安,不離臨安,無疾歸天。』

  一陣風從門隙中吹進來,吹得懸在屋頂的油燈,來回晃了兩晃,快刀丁七掩上敞開的衣襟,接著又道:「我了老七闖蕩江湖二十多年,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有人在我身上扎個三刀,我丁老七也不會皺一皺眉頭,可是那時候不瞞各位說,我可真有點膽寒,恨不得馬上離開臨安,再好的熱鬧,我也不想看了。」

  他長長透了口氣,將衣襟上的扣子扣好,一面又道:「第二天天一亮,我就告訴弟兄們,乘早收拾好行李,回到太行山去,我甚至想從此洗手不幹了,瓦罐不離井邊破,幹我們這一行的,有幾個能有好收場,何況我們太行三把刀從此只剩兩把,別說報仇,連仇人是誰我們都不知道,還有甚麼臉再在江湖上跟人家爭強鬥勝——」

  多臂神劍乾咳一聲,接口道:「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這廝如此行為,也算不得甚麼好漢。」

  快刀丁七長嘆道:「雲老爺子,話雖是這麼說,可是——唉,檀老二在我們弟兄三個裏面,手把子可是最硬的一個,能夠無聲無息地就把他制死的人,這份身手,叫人家想起來,可真有點膽寒。當時我是心灰得很,眼看著弟兄們一個個收拾好行李,哪知門外突然走進兩個穿著鮮紅衣裳的小姑娘,滿臉都是笑容,一走進來,就朝我一彎腰,問我為甚麼不上天目山就要走了。你想想,我堂堂一個男子漢,又怎能在個三把梳頭、兩截穿衣的小姑娘面前,說出丟人的話來,就含含糊糊敷衍了她們兩句,哪知這兩個小姑娘卻對我說,我們千萬不能走,不上天目山就走,就算是看不起她們的主人。」

  雲謙父子對望一眼,知道這快刀丁七口中的兩個紅裳少女,必定就是自己壽誕之日來祝壽的兩個少女了。雲中程想到自己方才在火宅邊看見這兩個少女的情形,心中突然一動,卻聽那丁七已接著道:「我心裏正有氣,哪裏有空和這兩個小姑娘嚕索,就沉著臉道:『非走不可。』這兩個小姑娘卻嬌滴滴的一笑,裊裊娜娜的走了過來,突然一伸手,不知怎麼,我就被她們弄了個大筋斗。」

  卓長卿暗中一笑,忖道:「這快刀丁七果然是條性情爽直的漢子,把自己丟人的事,都毫不保留的說出去,就憑這份勇氣,就無怪他能統率群雄,創立出快刀會來。」

  一念至此,不禁對他多看了兩眼,只看他攤開一雙鐵掌,一面比著手式,一面又道:「我那時既驚又怒,翻起身來,卻見龔老三已和她們動上了手,也是不出三個照面,就被她們其中一人打了個筋斗。」

  當時我們都在萬安老客西跨院的一間客廳裏,客廳裏一共有十多個快刀會的弟兄,而且都是好手,可是我們這十多個男子漢,卻被那兩個看上去弱不禁風的小姑娘打了個不亦樂乎,到後來我們竟都被他們點了穴道,躺在地上,連動都動不了一下,唉,當時我真恨不得死了算了。我丁老七出入刀山劍海也不知多少次了,可還沒有栽過這種筋斗。」

  他雙掌「啪」的互擊一下,又道:「只聽這兩個小姑娘,笑嘻嘻地對我們說道:『來到臨安的人,要是不上天目山去見她們的主人,誰也不能走,誰要是想走,除非是咽了氣,才能出得了臨安城。』說著,她們身子一動,我只覺眼前一花,穴道被解開了,抬眼一望,只是她們的背影,已緩緩走出了西跨院的門。」

  多臂神劍長嘆一聲,他親眼見過那兩個紅裳少女的武功,此刻再也說不出甚麼話來。卓長卿目光炯然,像是想問甚麼話,卻又忍住了。快刀丁七手掌一攤,長嘆道:「雲老爺子,您說,我該怎麼辦,走又不行,不走又不行,前有狼後有虎,我和龔老三一想,只有拼了。但是——」

  他目光又復變得十分黯淡,接著道:「剛才雁蕩紅巾會那檔子事,雲老爺子想必也知道,我們和他們雖然從不往來,也不知道他們究竟為甚麼遭的殃,但我和龔老三心裏一琢磨,就猜出他們大概也和我們一樣。」

  「本來我和龔老三想,最多我們兩個死了算了,現在一看,才知道事情不那麼簡單,那傢伙可真是趕盡殺絕,我了老七死雖不足惜,可是要我累及這麼多弟兄也一起遭殃,那我了老七可不能就這麼束手就縛,好歹也得拼上一下。」

  卓長卿暗中點頭,只見這個草莽豪士胸膛一挺,神情中彷彿又恢復了他那慣有的剽悍之氣,目光一轉,接著又道:「是以我就將弟兄們都召集起來,聚在街上,看看那些人到底有甚麼法子,能教我們快刀會這兩百個弟兄一起死去。」

  他臉上勉強泛起了一絲笑容,伸了鐵掌,四下一指,接著又道:「何況,我丁老七還有這麼多朋友,現在又承蒙你雲老爺子和雲大俠拔刀相助,這更給了我丁老七不少勇氣。」

  多臂神劍沉重地嘆息一聲,望了望門隙外的天色,緩緩道:「此刻天已快亮了,大概——」語猶未了,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慘呼,屋內群豪面容俱變。

  快刀丁七一個箭步竄到門口,雙掌猛然往外一揮,「砰」的一聲,竟硬生生將那兩片木板大門擊得直飛了出去。

  他一掠而出門外,目光四下一掃,只覺門外的一排快刀大漢,身形仍然站得筆直,朦朧夜色之中,卻見他們面上已各個露出驚懼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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