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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二


  雲中程心中雖然驚疑不安,但這仁義劍客,畢竟不是等閒的角色,面色微變之後,瞬即恢復鎮靜,亦自抱拳笑了笑道:「多日未見,兩位姑娘越發嬌豔了,這種鮮血淋漓的地方,兩位怎麼也有興趣前來呢?」

  這兩個紅裳少女咯咯一笑,左側那個纖手一縮,將手中的紅珠收入懷裏,雲中程雙眉暗皺,卻見她們已嬌笑道:「雲少俠,您不說這珠子是不是您的,我們可就收下了。」

  左側那少女伸出一根手指,在自己嫣紅的面頰上劃了劃,笑道:「雲少俠,您看這個丫頭臉皮厚不厚,隨便在地上撿起一樣東西,居然就算是自己的了。」

  左側的少女一撇嘴,道:「你呢!你剛才不是也和我在搶,現在沒有搶到,就眼紅了是不是?雲少俠,我告訴你,普天之下,就數她的臉皮最厚了。」

  雲中程乾咳了一聲,緩緩道:「這粒珠子,雖非在下所有之物,但卻——」

  他心中忽然一動,將自己已經說到口邊的話,咽了回去,改口道:「是自然應該歸兩位所有了。」

  左側那少女秋波流動,嬌笑道:「謝謝您啦——」

  語猶未了,突然面色大變,目光直勾勾瞪在一處。

  另一個少女眼睛隨著她一轉,嫣紅的面頰,又立刻泛出一陣驚恐之色。

  仁義劍客擰腰轉身,目光一瞥,卻也不禁大吃一驚,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那棟仍在燃燒著樓閣的熊熊火焰之中,此刻竟緩緩走出一個人來,長身玉立,目如朗星,身上穿著一件隱帶光澤的玄色長衫和那頂玄色方巾,竟連半點火星子都沒有。

  只見他緩緩走出火窟,極為瀟灑從容地舉步而來,炯炯生光的一雙俊目,在那兩個紅裳少女身上一轉,隨即盯到雲中程所持的那口遠較尋常寶劍為短的龍紋軟劍上。

  兩個紅裳少女對望了一眼,面上便又回復她們僅有的那種溫柔甜笑,朝雲中程笑道:「雲少俠,我們走了,過兩天我們再下山來拜謁雲老爺,請您回去代我們向他老人家問好。」

  四道秋波,電也似的向那玄衫少年身上一掃,臉上又一掃,柳腰輕擺,一起如飛掠去。

  那玄衫少年微微一笑,目光中微微有些讚賞的意味,像是在讚賞這兩個紅裳少女的輕功之高,又像是在讚賞著她們的聰明。

  然後,他轉回身,朝雲中程當頭一揖,朗聲笑著說道:「小可冒昧,閣下想必就是仁義劍客,雲中程大俠吧?」

  雲中程微微一愣,方才他眼看這少年安步自火中行出,此刻又見此人一見自己之面,就能直呼出自己的名字來,心中不禁既驚且怪,呆呆的愣了半晌,竟沒有說出話來。

  這玄衫少年微微一笑,又道:「小弟初入江湖,對武林俠蹤,雖然生疏得很,但雲大俠手中的這柄比尋常劍短了六寸卻比常劍鋒利百倍的龍紋軟劍,小弟卻早就從先父和家師口中聽到過,是以小弟一見此劍,便猜出閣下必定就是仁義劍客了。」

  雲中程心中暗忖道:「原來他是認得這口劍。」

  目光上上下下在這位玄衫少年身上一轉,只見他瀟灑挺立,有如臨風玉樹,言笑謙謙,卻帶著三分儒雅之氣,不禁大起好感,又自忖道:「這少年的武功,雖然還不知道深淺,可就從他方才從火中安步而走的神態看來,這少年顯然懷有一身絕技,卻偏偏又沒有半點狂態,唉,近年來江湖中,後起高手,固然極多,可是這少年氣度之高,卻不是任何人能及的。」

  這念頭在他心中一轉,目光抬處,只見這位玄衫少年仍含笑望著自己,忙也笑道:「小可正是雲中程,不知兄台高姓,令師是哪一位?」

  左手微抬,右手的食中二指,挾著劍尖一彎,將掌中劍圍在腰裏。

  那少年突然長嘆一聲,緩緩道:「雲大哥,你難道不記得,十餘年前,那纏在你身邊求你授兩招雲門劍法的長卿了嗎?」

  雲中程心頭撲地一跳,退了兩步,突又一掠而前,緊緊握住這少年的雙手,連聲道:「原來你就是長卿弟,十年不見,可想死哥哥我了,長卿弟,你怎麼也來到這裏了,這十年來,你都在哪裏去了,老伯他可好嗎?唉——歲月如梭,長卿弟,你已出落得一表人材,又有一身絕技,可是——哥哥我卻已老了。」

  他語聲急切,顯見得心中極為興奮,因為他此刻已知道站在他面前,這氣率謙謙的玄衫少年,就是自己父親生平最最欽佩的人物——中原大俠卓浩然的愛子卓長卿。

  他大喜之下,心情無比的激動,目光喜悅地凝注在卓長卿臉上,哪知卻看到他面上此刻竟流露出一種極為悲哀愴痛的神色來,而他被自己握在手中的一雙手,此刻在微微顫抖著。

  一陣不祥的感覺,使得雲中程的心猛烈地跳動了一下,急切地又問道:「長卿弟,你怎麼了,難道——難道老伯——」

  卓長卿一雙俊目之中,淚珠盈盈,微微點了點頭,晶瑩的淚珠,終於沿著他俊逸的面頰,滑落下來。

  雲中程大喝一聲:「真的?」

  卓長卿任憑冰清的淚珠,在自己面頰上滑動著,十年前黃山始信峰下,那一段慘絕人寰的往事,又復像怒潮一樣的在他心裏澎湃起來,於是他的眼淚流得更快了。

  這十年未,無比艱苦的鍛煉,使得他由「常人」而變為「非常人」。他自信自己的情感,已經足夠堅強得能夠忍受任何打擊,但此刻,他面對著故人,心懷著往事,一種深沉而強烈的仇恨和哀痛,便使得他自己也無法控制自己了。

  他無聲地流著淚,斷續地說道:「大哥,我爹爹和——我媽媽,在十年以前,就——在黃山——始信峰下,遭——遭了別人——的毒手了。」

  這雖是寥寥數十來字,可是他卻像是花盡了氣力,才將它說出來。

  而聽了這數十字的雲中程呢?他更像是被一個巨大的霹靂,當頭轟了一下,使得他的神智,在這一瞬間,竟全部凝住了。

  他仍然不相信這是事實,但殘酷的是,他卻無法不相信。

  兩人無言相對,良久良久,卓長卿只覺得一種無比溫暖的感情,從站在自己對面這磊落的男子握在自己手上的一雙鐵掌中傳了過來,而這種情感,是世間所有的言語都無法表達的。

  終於,卓長卿忍住了眼淚,輕輕說道:「大哥,你帶我去見見老伯吧。」

  雲中程緩緩轉回身,往來路行去,在這一刻間,他竟似已將方才所發生的一切,都忘去了,因為他的整個情感,都已為悲哀和驚痛充滿,再也沒有空隙來容納別的了。滿天的火光,將他們並肩而去的身影,拖得老長——

  兩人默默前行,各自都覺得對方被自己握著的手是冰涼的,冰涼得就像是寒水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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