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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


  此刻這大廳裏亮如白晝,當中燒著兩支巨大的紅燭,一個壽桃,做的竟有一張八仙桌子那樣大,卻是全用糯米做的。

  坐在這張供壽桃的桌子旁的一張大師椅上白髮老者,自然就是那名滿武林的多臂神劍雲謙了,這七旬老人雖然鬚髮皆白,可是樣子卻沒有半點老態,端坐在椅上,哈哈地笑著,應酬著來拜壽的武林後輩,不但話聲有如洪鐘,笑聲也清澈已極。

  他的長子仁義劍客雲中程恭謹地站在身旁,穿著紫色的緞子長衫,頷下留著微鬚,若不是事先說明,誰也看不出這斯斯文文、像個在學的秀才似的中年人,竟會是跺跺腳江南亂顫的武林健者。

  來拜壽的人,有雲老爺子認識的,可也有雲老爺子不認識的,無論認不認識,雲老爺子全部客客氣氣地招呼著,有的要行大禮的,他老人家就儘量攔著,可是除了和他老人家同輩的有數幾個老英雄,天下各地的武林豪士,在這位老英雄面前,都是恭恭敬敬地叩下頭去,不敢有半點馬虎。

  壽堂上的群豪雖已濟濟一堂,但後面進來的人仍然川流不息,可是就在酒筵將開的時候,門外走進一個滿身黃衫的頎長少年,走到這老壽星面前,卻僅僅輕輕一揖,連叩下去的意思都沒有。

  雲老英雄天性衝和,一點兒都沒有放在心上,可是站在他後面的仁義劍客雲中程心裏卻有些不滿意了,不禁閃目一打量這黃衫少年。

  只見這少年長身玉立,猿背蜂腰,背脊挺得筆直,兩目神光充足,但卻毫不外洩,只是嘴角眼角稍帶著幾分說不出來的傲氣。

  雲中程心中一動,暗暗忖道:「這少年內功已頗有火候,雖還看不出深淺來,但功力頗高,卻無疑問,只是這少年面孔很生,孤身而來,既無名帖,也沒有報出師長的名號,神色偏又這麼傲慢,卻又是誰呢?」

  仁義劍客心中思疑,但嘴裏自然不會說出來,再加上賀客盈門,事情又多,過了半晌,這素稱謹慎的雲中程就將此事忘了。

  過了一會,這大廳上酒筵大張,竟擺出三十六桌酒席,在座的這三百多位武林豪士,十分之九在武林都有個不小的萬兒。

  和雲老英雄同坐在當中那張桌子上的,更都是當今武林中的一流人物,一個個鬚髮俱已蒼白,全部已過了知命之年。

  這些都是昔年和多臂神劍把臂創業的朋友,如今已名成業就,金盆洗手,在家中樂享餘年了,所以說,這張桌子坐著的七個人,全都是福壽雙全的人物,只除了一個鷹鼻鷂目的老者之外。

  說這人是老者,也許還太早了些,因為這人方只四十左右,此刻他竟坐在壽者雲謙和長江水路上的巨子橫江金索楚占龍中間,可見這人年紀雖不大,但武林中的身份卻很高。

  滿廳豪士,十中有九都知道這人,不知道的聽別人一說,也都嘯然動容,原來此人竟是江南黑米幫的總舵主,無翅神鷹管一柴。

  這管一柴今日竟然來向雲謙拜壽,群豪可都有點奇怪,有些人就在竊竊議論。

  「管神鷹怎麼也來了,這主兒平日眼高於頂,天下人都沒有放在他眼裏,我看他可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今天怕又別有所圖吧!」

  有的人就辯道:「管神鷹雖然又狂又傲,可是雲老爺子是甚麼人物,這當然另當別論,我看你還是少說兩句,多照顧照顧雞腿吧!」

  還有的人就因此而發出感慨:「武林裏太平日子恐怕都過不長了,您看看,光是這三年裏,江南江北,大河兩岸新創立了多少的宗派、幫會,又全都是帶著三分邪氣的,您看看吧,武林之中,就要大亂了。」

  他的朋友就趕緊拉他的袖子,阻止著:「朋友,你少說幾句吧,你能擔保這附近的桌子上就沒有這些角色,你這話要是被人家聽了去,那可就吃不了,兜著跑啦。」

  這些草莽豪士私底下議論紛紛,坐在當中的老壽星多臂神劍雲謙自然不會聽見,這高大、矍爍的老人端起酒杯,站起來,朝四座群豪作了一個羅圈揖,然後聲若洪鐘地說道:「各位遠道前來,慶賀雲謙的賤辰,雲謙實在高興得很,只是雲謙是個粗人,不會說甚麼客套的話,各位多吃點,多喝點,就是看得起我雲謙,我雲謙一高興,還得再活十年。」

  這白髮老人說完了話就仰天長笑,意氣豪飛,不亞於少年。

  堂下群豪也立刻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掌聲中又夾雜著笑聲,笑聲中又摻合著雲謙那高亢的笑聲,混合成一片吉祥富泰的聲音。

  然後,這心滿意足的老壽星就坐了下來,站在他旁邊的一個長衫壯漢又替他斟滿了酒,他再端起酒杯,朝這張桌子的豪士道:「你我老弟兄們也乾一杯吧!」

  長眉一橫坐在他身旁的無翅神鷹,又笑道:「管舵主遠道而來,老夫更應敬上一杯。」

  那管一柴鷹目閃動,也端起杯來,卻似笑非笑地說道:「雲老英雄名滿天下,我管一柴早該來拜訪了,怎當得起雲老英雄的敬酒,哈哈哈。」

  他乾笑了幾聲,仰著乾了那杯酒,一面又道:「我管一柴先乾為敬了。」

  這無翅神鷹嘴裏說著,身子可一直沒有站起來,雲謙哈哈一笑,心裏卻多多少少有些不滿意,也仰首乾了杯中的酒,突然一皺雙眉,叭的一聲,將酒杯重重放到桌上長嘆道:「今日滿堂朋傑,俱是英才,可是——唉,這其中竟少了一人,唉,雖然僅僅少了一人,老夫卻覺得有些——唉。」

  這多臂神劍忽然像是想起了甚麼,竟連連嘆起氣來,兩道蒼白的壽眉,也緊緊皺到一起,巨大的手掌緊緊捏著酒杯,叭的一聲,這隻江西細瓷做成的酒杯,竟被他捏破了。

  座上群豪,不禁為之愕了一下,其中有個身軀矮胖的老者,哈哈一笑,道:「老哥哥,你的心事讓小弟猜上一猜,保準是八九不會離十。」

  雲謙望了這老者一眼,暫斂愁容,笑道:「好,好,老夫倒要看看你這隻老狐狸猜不猜得中老夫的心事,你要是猜不中的話,我看你那靈狐的外號,從今天起就得改掉。」

  原來這矮胖老者,正是俠義道中有名的智囊——靈狐智書。

  這靈狐智書又哈哈一笑,伸起大拇指,上下晃了晃,笑道:「老哥哥心裏想的,是不是就是那一去黃山、從此不回的卓浩然呀?」

  雲謙猛然一拍桌子,連連道:「好你個狐狸,真的又被你猜著了,只是——唉,浩然老弟這一去十年,竟連一點音訊都沒有了,若說像他那樣的人會無聲無息的死了,可真教我有些不相信,若說他沒有死,唉——」這胸懷磊落的老人竟又長嘆一聲,再乾了一杯酒,接著道:「他又怎會一點消息都沒有,難道他竟把我這個老哥哥忘了。」

  原來昔年黃山始信峰下,那一段驚心動魄的往事,並沒有傳入江湖,是以武林中人,根本不知道中原大俠卓浩然早已死了。

  此刻橫江金索楚占龍笑著接口道:「雲大哥,你儘管放心,想那中原卓大俠,是何等的武功,天下又有甚麼人能制死他,雲大哥,今天是你的壽辰,大家不許說掃興的話,來,來,來,小弟再敬大哥一杯。」

  這老兄弟兩人正自舉杯,坐在中間的管一柴卻突然冷笑一聲,緩緩道:「想那卓浩然武功雖高,若說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制得他的死命,只怕也未必見得,如若不然,那卓浩然這十年來,又是跑到哪裏去了,連影子都不見,難道他上天入地了嗎?」雲謙兩道白眉,倏然倒立起來,突又仰天一陣長笑,朗聲道:「可憾呀,可憾,黑米幫崛起江湖,才只是這兩年的事,管舵主的大名,也只是近幾年來才傳動江湖,如若管舵主早出道個四五年,想那卓浩然天下第一高手的聲譽,亦必要讓給管舵主了。」

  管一柴鷹目一張,冷冷道:「這也是極有可能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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