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達書庫 > 古龍 > 圓月彎刀 | 上頁 下頁
一三


  他沒有說下去,因為現在他已經不知道那頁劍譜在哪裡。

  他記得曾經將那頁劍譜交給了可笑,可笑雖然又還給了他,但是後來他還是讓她收起來了,她將一切都交給了他,他也將一切都給了她。

  以後這一段日子過得太溫馨,太甜蜜,一個初嘗溫柔滋味的年輕人,怎麼還會想到別的事。

  柳若松冷冷地看著他,又歎了口氣,道:「你還年輕,還沒有犯什麼大錯,我並不想太難為你,只要你答應我一件事,我就不再追究你那頁劍譜的來歷。」

  丁鵬垂下頭。

  他看得出現在無論他說什麼,都已沒有人會相信,他也看得出別人眼中對他的輕蔑。

  柳若松道:「只要你答應我,終生不再用劍,也不在江湖走動,我就讓你走。」

  他的神情已變得很嚴肅:「但是日後你若食言背信,不管你逃到哪裡去,我也要去取你的性命。」

  一個學劍的人,一個決心要出人頭地的年輕人,若是終生不能再使劍,終生不能在江湖中走動,他這一生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可是現在丁鵬已不能不答應,現在他已完全沒有選擇的餘地。他忽然覺得很冷,因為這時忽然有一陣冷颼颼的風吹了過來,吹起了他的衣襟,也吹起了柳夫人臉上的面紗——

  天氣已將變了,燦爛的陽光已經被烏雲掩住。

  丁鵬忽然覺得全身都已冰冷僵硬,忽然又覺得全身都像是被火焰在燃燒。

  一種說不出的悲痛和憤怒,就像是火焰般從他的腳趾衝入了他的咽喉,燒紅了他的臉,也燒紅了他的眼睛。

  就在輕紗被風吹起的那一瞬間,他已看到了這位柳夫人的真面目。

  這位柳夫人赫然竟是可笑。

  現在一切事都已明白了。

  他永遠想不到這件事的真相竟是如此卑鄙,如此殘酷。

  他忽然大笑,看著這位柳夫人大笑,他的笑聲聽來就像是野獸垂死前的長嘶。

  他指著她大笑道:「是你,原來是你!」

  每個人都在吃驚地看著他,柳若松道:「你認得她?」

  丁鵬道:「我當然認得她,我不認得她,誰認得她!」

  柳若松道:「你知道她是誰?」

  丁鵬道:「李可笑。」

  柳若松沉下臉,冷冷笑道:「我並不可笑,你也不可笑。」

  這件事的確不可笑,一點都不可笑。

  這件事簡直令人連哭都哭不出來。

  丁鵬本該將一切經過事實都說出來的——從她赤裸裸竄入他眼前開始,到他為她去找那梅花老人,被吊起——一直到她把一切都給了他,他也把一切都給了她。

  可是他不能說。

  這件事實在太荒唐,太荒謬,如果他說出來別人一定會把他當做個瘋子,一個淫猥而變態的瘋子。

  對付這種瘋子無論用多麼殘酷的方法,都沒有人會說話的。

  他曾經親眼看見過一個這樣的瘋子被人活活吊死。

  現在他才知道,自己掉下去的這個黑洞,原來是個陷阱。

  這一對君子和淑女,不但想要他的劍譜,還要徹底毀了他這個人。

  因為他已經威脅到他們,因為這一戰他本來一定會勝的。

  現在他本來應該已經名動江湖,出人頭地。

  可是現在——

  丁鵬忽然撲過去,用盡全身力量向這位並不可笑的柳夫人撲了過去。

  現在他已經完了,已經徹底被毀在她手裡。

  他也要毀了她。

  可惜一個像柳夫人這樣的名門淑女,絕不是一個像他這樣的無名小子能夠毀得了的。

  他身子剛撲起,已有兩柄劍向他刺了過來。

  梅花老人在厲聲大喝:「我一直沒有開口,只因為柳若松是我的兄弟,但是現在我已忍無可忍。」

  柳若松在歎息:「我本來並不想太難為你的,你為什麼一定要自己找死?」

  雷霆一聲,暴雨傾盆。

  劍光與閃電交舉,丁鵬的衣服已被鮮血染紅。

  他的眼睛也紅了!他已不顧一切。

  反正他一生已經被毀了,還不如現在就死在這裡,死在這個女人面前。

  謝先生沒有阻攔,鍾展也沒有。

  他們都不想再管這件事,這年輕人實在不值得同情。

  如果他有身份,有地位,有名氣,如果他是個出身顯赫的世家子,也許還會有人幫他說幾句話,聽聽他的解釋。

  只可惜他只不過是個一無所有的窮小子。

  劍光一閃,刺入了他的肩。他並不覺得痛。

  他已經有些瘋狂,有些暈迷,有些麻木,一個人到了這種時候,反而會激起求生的本能,誰也不想像瘋狗般被人亂劍刺死。

  可惜這時候他已走上了死路,再想回頭已來不及了。

  梅花與青松的兩柄劍,已像毒蛇般纏住了他。

  ——他已發現了他們的陰謀,他們絕不會再留下他的活口。

  現在每個人都已認為他罪有應得,他們殺了他,本是天經地義的事。

  柳若松已經刺出了致命的一劍,這一劍已將刺入丁鵬的咽喉。

  忽然間,又是一聲霹靂,閃電驚雷齊下,練武場上的一棵大樹,竟被硬生生劈開了。

  閃電、霹靂、雷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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