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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五


  同日,同時。

  長安。

  卓東來確定應該已經死定了,他也知道蕭淚血殺人從未失手過。

  可是他沒有死。

  「崩」的一響,箱子開了,蕭淚血纖長靈巧而有力的手指已開始動作。

  只要他的動作一開始,箱子裡就會有某幾種鐵器在一瞬間拼成一件致命的武器,一件絕對能克制卓東來的武器。

  可是在這一瞬間,他的手指卻突然僵硬。

  他全身彷彿都已僵硬。

  過了很久很久之後,他才抬起頭,面對卓東來,他的臉上雖然還是全無表情,眼睛裡卻充滿一種垂死野獸面對獵人的憤怒和悲傷。

  卓東來也在看著他。

  兩個人面對面的站著,都沒有開口,也沒有動。

  又不知過了多久,園外的小徑上忽然傳來一陣腳步聲,卓青居然也來了。

  他後面還跟著四個人,一個人捧酒器,一個人捧衣帽,兩個人抬著張上面鋪著紫貂皮的紫檀木椅。

  卓東來在貂裘裡加上一套衣褲,穿上襪子,戴上皮帽,舒舒服服的在紫檀木椅上坐下,用紫晶杯倒了杯葡萄酒喝下去,才輕輕嘆了口氣:「這樣子就比較舒服多了。」

  蕭淚血沒有聽見,也沒有看見,所有的這一切事,他好像全都沒有看見。

  如果有別的人看見,一定也會以為自己看到的只不過是種幻覺。

  這種事根本就不可能會發生的。

  面對著天下最可怕的敵人和最可怕的武器,生死只不過是呼吸間的事,他居然還這麼從容悠閒,居然還叫人替他搬椅子換衣服,居然還要喝酒。

  只要是一個神智清醒的人,就絕不會做出這種事來。

  可是卓東來卻做出來了。

  箱子已經開了,蕭淚血也不再有任何動作。

  這個神秘而可怕的人本來就像是來自地獄的上空幽靈,現在忽然又被冥冥中的主宰將他的精魂召回去,將他變作了一個上古時就已化石的屍體。

  卓東來又倒了杯酒淺淺啜了一口,才回過頭去問卓青:「你知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不知道,」

  「你知不知道這位蕭先生是個什麼樣的人?」

  卓東來自己回答了這個問題:「他是個非常了不起的人,這二三十年來,死在他手下的江湖大豪武林高手最少也有四五十位。」

  卓青聽著。

  「他手裡提著的這口箱子,據說就是天下最可怕的武器。」卓東來說:「我一向不太謙虛,可是我相信只要他一出手,我就是個死人。」

  他看著蕭淚血手裡的箱子。

  「現在他已經把箱子打開了,因為他本來是想殺了我的,卻一直到現在還沒有出手。」

  卓東來淡淡的說:「他居然寧可變得像是個呆子一樣站在那裡看我喝酒,也不出手。」

  蕭淚血沒有聽見。

  無論卓東來說什麼,他都好像完全聽不見。

  卓東來忽然笑了。

  「他當然不是不敢殺我,像我這樣的人,在蕭先生眼裡也許連一條狗都比不上。」他又問卓青:「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還不殺我?」

  「不知道。」

  「他不殺我,只因為他已經沒法子殺我了。」卓東來說:「現在他唯一能做的事,就是站在那裡等著我去殺他,像殺狗一樣的殺。也許比殺狗還容易。」

  這種事本來也是絕不可能發生的。

  沒有人敢在蕭淚血面前這麼樣侮辱他,就正如以前也沒有人敢侮辱卓東來一樣。

  「卓青,我問你,你知不知道天下無雙的蕭先生怎麼會忽然變成了一條狗?」

  「不知道。」

  「你應該看得出來的,多少總該看出來一點。」卓東來冷冷的說:「如果你連這種事都看不出來,要活到二十歲恐怕都不太容易。」

  「是的。」卓青說:「這種事我多少都應該能看得出一點的。」

  「你看出了什麼?」

  「蕭先生恐怕是被人用一種很特別的方法制住了,全身的功力恐怕連一分都使不出來。」

  「對!」

  「蕭先生本來是人中之龍,並不是狗。」卓青說:「只不過蕭先生也知道,如果龍死了,就算是一條神龍也比不上一條狗了。」

  他說得還是那麼平靜,因為他說的是事實。

  「可是狗也會死的。」

  「當然會死,遲早總會死,可是至少現在還活著。」卓青說:「不管是龍是人是狗,能多活片刻也比馬上就死了的好。」

  只要活著,就有希望,只要還有一線希望,就不該放棄。

  「可惜現在我已經看不出他還有什麼希望了,」卓東來說:「無論誰中了『君子香』的毒,恐怕都不會再有什麼希望了。」

  「君子香?」

  「君子之交淡如水,諄諄君子,溫良如玉,君子香也一樣。」

  「一樣?」

  「水一樣清澈流動,無色無味,玉一樣溫潤柔美。」卓東來的聲音也一樣溫柔:「唯一不同的是,君子香這位君子,其實是個偽君子,是有毒的。」

  他微笑:「如君子交,如沐春風,這位偽君子的毒也好像春風一樣,不知不覺間就讓人醉了,一醉就銷魂蝕骨,萬劫不復。」

  「蕭先生怎麼會中這種毒?」

  「因為我在蕭先生眼中只不過是條狗而已,比狗還聽話,在蕭先生面前,有些事我連想都不敢想,因為心裡一想,神色就難免會有些不對了,就難免會被蕭先生看出來。」

  卓東來又斟了一杯酒。

  「蕭先生當然也想不到我早已把君子香擺在一個死人的衣襟裡,只要蕭先生走近這位死人,動了動這位死人的衣著,君子香就會像春風般拂過他的臉。」卓東來嘆了口氣:「蕭先生當然想不到一條狗會做出這種事。」

  「是的。」卓青說:「以後我永遠都不會把一個人當作一條狗的。」

  老人已死,蕭淚血最想知道的一件秘密也隨死者而去。

  在他看到死去的老人時,當然要去看一看老人是不是真的死了?是怎麼死的?

  要查看一個人的死因,當然難免要去動他的衣裳。

  卓東來早已算準蕭淚血只要活著就一定會來,所以早就準備好君子香。

  這實在是件很簡單的事,非常簡單。

  簡單得可怕。

  卓東來又在嘆息:「這位老人活著時並不是君子,又有誰能想到他死後反而有了君子之香?」他嘆息著道:「有時候君子也是很可怕的。」

  他說的並不是什麼金玉良言,更不是什麼能夠發人深省的哲理。

  他說的只不過是句實話而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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