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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一


  浴室中熱氣騰騰,卓東來正在洗澡,彷彿想及時洗去昨夜新染上的那一身血污。

  這間浴室在他的寢室後,就像是藏寶的密室一樣,建築得堅固而嚴密。

  因為他洗澡的時候絕不容任何人闖進來。

  因為無論任何人洗澡時都是赤裸的,他也不能例外。

  除了他嬰兒時在他母親面前之外,卓東來這一生中從未讓其他任何人看到他完全赤裸過。

  卓東來是個殘廢,發育不全的畸形殘廢者。

  他的左腿比右腿短一點,他發育不全,只因為他在娘胎中已經受到另外一個人的壓擠。

  這個人是他的弟弟。

  卓東來是孿生子,本來應該有個弟弟,在母體中和他分享受和營養的弟弟。

  他先生出來了,他的弟弟卻死在她母親的子宮裡,和他的母親同時死的。

  「我是個兇手,天生就是兇手,」卓東來在惡夢中常常會呼喊:「我一出生就殺死了我的母親和弟弟。」

  他一直認為他的殘廢是上天對他的懲罰,可是他又不服氣。

  他以無比的決心和毅力克服了他手足的先天障礙,自從他成年後。就沒有人能看得出他是個跛子,也沒有人知道他以前常常會因為練習像平常人一樣走路而痛得流汗。

  可惜另外還有一件事卻是他永遠做不到的,無論付出多大的代價都做不到。

  他永遠都無法成為一個真正的男人,他身體上的某一部份永遠都像是個嬰兒。

  卓東來手背上也有青筋凸起,是被熱水泡出來的,他喜歡泡在滾燙的熱水裡。

  他沐浴的設備是特地派人從「扶桑國」仿製的「風呂」。

  每當他泡在滾滾的熱水中時,他就會覺得他好像又回到他弟弟的身邊,又受到了那種熱力和壓擠。

  ——他是在虐待自己?還是在懲罰自己?

  他是不是也同樣將虐待懲罰別人當作一種樂趣?

  現在卓東來心裡所想的卻不是這些事,他想的是件更有趣的事,他想小高和蕭淚血。

  一個人是天下無雙的高手,而且還有一件天下最可怕的武器。

  可是他的命運卻已被注定了,注定要死在他父親鑄出的寶劍下。

  另外一個人本來是必將死在他手裡的,根本就完全沒有抵擋逃避的餘地。

  可是寶劍卻在這個人手裡。

  ——這兩個人之中死的是誰?

  卓東來覺得這個問題實在很有趣,實在有趣極了。

  他忍不住要笑。

  可是他還沒有笑出來,他的笑容就已經被凍死在他的皮膚肌肉裡。

  他的瞳孔已收縮。

  只有在真正恐懼緊張時,他的瞳孔才會收縮。現在他已經感覺到這一類的事了。

  他已經感覺到有一個人用一種他直到現在還不能瞭解的方法,打開了他這間密室的門,已經鬼魂般站在他的身後。

  這實在是件不可思議的事,卓東來從不相信這個世界上真的有人具有這種不可思議的能力。

  但是現在他已經不能不信。

  他很快就想到一個人,唯一的一個人,「蕭淚血,我知道一定是你。」

  「是的。」一個沙啞低沉的聲音說:「是我。」

  卓東來忽然長長嘆息。

  「神鬼無憑,鬼神之說畢竟是靠不住的。」他說:「否則你就不會來了。」

  「為什麼?」

  「因為現在你應該已經是個死人,死在高漸飛的『淚痕』下。」卓東來說:「冥冥中本來已注定了你的命運。」

  他又嘆息:「現在我才知道這種說法多麼荒謬可笑。」

  「以前呢?」蕭淚血問:「以前你信不信?」

  「未必盡信,也未必不信。」

  「所以你就想盡方法要我去殺高漸飛?」蕭淚血又問:「你是不是想看看我們兩個人之中究竟是誰會死在誰手裡?」

  「是。」

  「不管死的是誰,你大概都不會傷心的。」

  「我的確不會。」卓東來說:「不管死的是誰,對我都有好處,如果你們兩位一起死了,更是妙不可言,我一定會好好安排你們的後事。」

  他說的是實話,卓東來一向說實話。

  因為他不必說假話。

  在大多數人面前,他根本完全沒有說謊的必要,對另外一些人說謊根本沒有用。

  蕭淚血已經看出了這一點。

  他喜歡和這一類的人交手,那可以省掉很多不必要的麻煩。

  能和這一類的人交手也遠比做他們的朋友愉快得多。

  「我一向也只說實話,」蕭淚血道:「我說出的每句話你最好都要相信。」

  「我一定相信。」

  「我知道你還沒有見過我,你一定很想看看我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實在想得要命。」

  「可是你只要回頭看我一眼,你就永遠看不到別的事了。」

  「我不會回頭的。」卓東來說:「暫時我還不想死。」

  「說實話是種很好的習慣,我希望你能一直保持下去。」蕭淚血的聲音很平淡:「只要你說了一句謊話,我就要你死在這個木桶裡。」

  「我說過,暫時我還不想死。」卓東來的聲音也很冷靜:「我當然更不想赤裸裸的死在這麼樣一個木桶裡,你應該相信這事我是絕不會做的。」

  「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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