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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九


  小高心裡立刻有了一股溫暖之意。

  他彷彿又看見了一個人,穿著雙釘鞋,拉著一匹馬的尾巴,也像是風箏一樣被掛在馬尾上。

  他彷彿又看見了馬上的那個人,又看見了那個人的雄風和豪氣。

  他早就知道朱猛是絕不會被任何人擊倒的。

  ***

  「高大少,想不到你真的來了。」釘鞋的奔跑一停下,就伏倒在雪地:「堂主早就說高大少一定會來看他的,想不到高大少真的來了。」

  小高用了很大的力,才能把這個忠心的朋友從雪地上拉起來。

  「應該跪下來的是我,」他對釘鞋說:「你救了我的命。」

  釘鞋擦乾了幾乎已將奪眶而出的熱淚,神色又變得憤慨起來。

  「小人早就算準蔡崇絕不會放過堂主的任何一位朋友,」釘鞋說:「堂主的朋友們幾乎已全都遭了他的毒手,就連從遠地來的都沒有放過一個。」

  「蔡崇就是那個賣切糕的怪物?」

  「就是他。」

  「他本來當然不是賣切糕的,」小高說:「他究竟是什麼人?」

  「他和姓楊的那小子一樣,本來都是堂主的心腹。」

  「他也跟楊堅一樣,背叛了你們的堂主?」

  「他比楊堅更可惡,」釘鞋恨恨的說:「他背叛堂主的時候,正是堂主心裡最難受、最需要他的時候。」

  小高明白他的意思。

  「你們從長安回來時,不但雄獅堂已經被毀了,蔡崇也反了,」小高嘆了口氣,「那兩天你們的日子一定很不好過。」

  「是,」釘鞋說:「是很不好過。」

  「可是無論多難過的日子都會過去的。」

  「是,」釘鞋像木偶般重複小高的話:「是會過去的。」

  他的眼睛裡忽然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沉痛和哀傷,就好像一個人眼看著自己在往下沉,沉入了萬劫不復的流沙。

  小高的心忽然間也沉了下去。

  ——蔡崇在朱猛最困難時背叛了他,朱猛卻直到現在還讓他高高興興的大搖大擺活在這個世界上。

  這絕不是朱猛平時的作風。

  小高盯著釘鞋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的問:「你是不是不敢告訴我?」

  釘鞋也緊張起來:「什麼不敢告訴你?」

  小高忽然用力握住他的肩:「你們的堂主是不是已經遭了毒手?」

  「沒有。」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釘鞋好像在盡力想做出一點愉快的表情來:「小人現在就可以帶高大少去看他。」

  ***

  積雪的枯林,猙獰的岩石。

  岩石前生著一堆火,岩石上高踞著一個人。

  一個已經瘦得脫了形的人,就像是一隻已有很久未曾見到死人屍體的兀鷹。

  火焰在閃動,閃動的火光照在他臉上。

  一張充滿了孤獨絕望和悲傷的大臉,濃眉間鎖滿了愁容,一雙疲倦無神的大眼已深陷在顴骨裡,動也不動的凝視著面前閃動的火光,就好像正在期待著火焰中會有奇蹟出現。

  這不是朱猛。

  「雄獅」朱猛絕不會變成這樣子的。

  「雄獅」朱猛一向是條好漢,任何人都無法擊倒的好漢。

  可是釘鞋已拜倒在岩石前:「報告堂主,堂主最想見的人已經來了。」

  小高沒有流淚。

  他的眼淚雖然已經將要奪眶而出,但卻沒有流下來。

  他已多年未曾流淚。

  朱猛已經抬頭,茫然看著他,彷彿已經認不出站在他面前的這個人。

  小高垂下了頭。

  現在他才明白釘鞋眼中為什麼會有那種絕望的表情了,但他卻還是不明白那天在紅花集外縱馬揮刀殺人於眨眼間的好漢,怎麼會如此輕易就被擊倒。

  「小高,高漸飛。」

  朱猛忽然狂吼一聲,從岩石上躍下,撲過來抱住了小高。

  在這一瞬間,他彷彿又有了生氣,「我就知道你一定會來,你果然來了。」

  他用力抱緊小高,用自己的臉貼住小高的臉。

  他在笑,縱聲大笑,就好像那天在紅花集外揮刀斬人頭顱時一樣。

  可是小高卻忽然發現自己的臉已經濕了。

  ——是不是有人在流淚?是誰在流淚?

  「浪子三唱,不唱悲歌。

  紅塵間,悲傷事,已太多。

  浪子為君歌一曲,勸君切莫把淚流,人間若有不平事,縱酒揮刀斬人頭。」

  ***

  一把鐵槍,一隻銅壺,一壺濁酒。

  一堆火。

  釘鞋以鐵槍吊銅壺在火上煮酒,松枝中有寒風呼嘯而過,酒仍未熱。

  可是小高的血已熱了。

  「卓東來,這個王八蛋倒真他娘的是個角色。」朱猛已經喝了三壺酒,「他雖然搗了我的老窩,我還是不能不服他。」

  濁而下肚,豪氣漸生:「服歸服,可是遲早總有一天,老子還是會割下他的腦袋來當夜壺。」

  小高看著他,看了很久,忽然問:「你為什麼還沒有去?」

  朱猛霍然站起,又慢慢的坐下,臉上忽然又露出那種絕望的悲傷之色。

  「現在我還不能去。」朱猛默然道,「我去了,她就死定了。」

  「她是誰?是不是個女人?」

  朱猛搖頭,閉嘴,喝酒。

  「你不去殺蔡崇,也是為了她?」小高又問。

  朱猛又搖頭,過了很久用一種嘶啞而破碎的聲音反問小高:「你知不知道那個小婊子養的帶走了我多少人?」

  「他帶走了多少?」

  「全部。」

  「全部?」小高很驚訝:「難道雄獅堂所有的弟子都跟著他走了?」

  「除了釘鞋外,每個人都被他收買了。」朱猛說:「這些年來,他一直在替我管錢。雄獅堂所有錢財的進出,都要經過他的手。我從來都沒有管過。」

  「所以你認為你就算去找他也沒有用的,因為他的人比你多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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