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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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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彈之來 「其實,這兩家與我倒都有些淵源,無論你們從何而來,我看在你們師長的面上,也該從輕發落。」玄天子朗聲道:「只是你們年輕人做事太狂,竟無端用暗器傷了我師弟,又在這白雲下院裏撒野,我雖存著此心,但輕輕易易放了你們下山,豈非折了崆峒威名,你兩人若是知機……」 他人雖長得高大魁偉,說起話來卻有些婆婆媽媽的,石慧不耐煩的一皺眉。 玉鳶子在旁接口道:「這兩個後輩猖狂已極,非教訓教訓他們不可!」 石慧冷笑道:「應該教訓的是你。」 玉鳶子冷森森一聲長笑,道:「好,好,好。」 他話尚未出口,玄天子亦接口怒道:「這種不知禮教的後輩,我也容你不得。」 白非冷言旁觀,看到這崆峒派竟有些亂糟糟的樣子,掌門人也全然沒有一派宗主的樣子,不禁有些好笑,但他對玉鳶子的武功卻又不免驚異。 他自忖身手,對付這些崆峒道人,勝算自是極少,唯一的辦法,就是一溜了之,在這種對方人數超出自己太多的情況下,白非認為即使溜走,也算不得是什麼丟人的事。 他既有成竹在胸,面上越發安詳從容,石慧見著他這副樣子,也大為放心,這兩個出道江湖不久的年輕人,在如此許多高手的環伺之下,仍然是一派篤定泰山的樣子,倒將那些怒火沖天的崆峒道人看得個個都不知他倆在弄什麼玄虛。 這就是人類的劣根性,當他們的敵人越鎮定時,他們自己就越不鎮定。 此時,他們之間的情況是非常微妙的,完全佔著優勢的崆峒道人,反比劣勢中白非和石慧緊張得多,一時竟沒有舉動。 驀然,觀外又跑進十幾個道人來,白非側目望去,看見好像是方才由觀內出去的那十餘個提劍道人,方才在他心中轉過的念頭此時又動了起來:「難道還有什麼別的人也在此山中生事嗎?」 進來的道士看到玄天子也在此處,似乎吃了一驚,其中為首兩人走了過來,躬身道:「大師兄怎麼也下來了?」 玄天子鼻孔裏哼了一聲,道:「那個小賊抓著了沒有?五師弟,你輕功一向最好,這次難道又將人追丟了?」 那道人名凌塵子,在崆峒九大劍仙中輕功素來不錯,此刻聽了玄天子的話,臉卻不禁紅了起來。 白非在旁一皺眉,暗忖:「哪有師兄這樣說師弟的?」他卻不知道凌塵子和先前那道人知機子在崆峒派中最為正派,平日與師兄弟們相處得卻不甚和睦,反而和那脾氣古怪的浮雲子比較投緣些。 凌塵子低下頭去,另一個道人卻道:「我和五師兄帶著十來個弟子將崆峒山搜了一遍,一個人影子也沒有看見,那廝昨晚來此騷擾,此刻恐怕早就走了吧。」他望了白非和石慧一眼,又道:「這兩人是誰呢?」突然面色一變,道:「二師兄怎麼了?」目光再掃回白非和石慧身上時,已換了一種看法了。 凌塵子看到浮雲子受傷,也吃了一驚,趕過去,玄天子卻將那金彈丸交給說話的那年輕道人,道:「你看看這個。」 那道人叫明虛子,是玄天子最小的師弟,接過金彈丸只看了一眼,就搖頭道:「不知道。」目光有意無意間卻飄向玉鳶子。 玉鳶子神色果然一變,故意裝出咳嗽的樣子,低下頭去。 這幾個道人的一舉一動,都沒有瞞過白非的目光,此刻他心中又一動,走到石慧身側悄悄問道:「這暗器不是你發出的吧?」 石慧愕然搖頭。 白非臉上露出喜色,突然朝玄天子當頭一揖,朗聲道:「道長派中好像另有他事,小可也不便打擾,想就此告辭了。」 他此話一出,石慧卻不禁愕了一下,崆峒道士更以為他有了神經病,玄天子怔了一下,才怒道:「你想走,可沒有這麼容易呢!」 白非笑嘻嘻的又道:「小可為什麼走不得呢?」 玄天子越發大怒,氣得說不出話來,玉鳶子緩緩踱上來,道:「你在本山傷了人,要走的話,先得當眾磕三百個響頭,還得吊在樹上打五百皮鞭,要不然,道爺就得在你身上留下點記號。」 白非咦了一聲,故意裝出茫然不解的神色來,說道:「誰在山上傷了人?」 玄天子大怒喝道:「你還想賴!」 玉鳶子慢條斯理的一擺手,道:「不錯,你是沒有傷人,你的朋友卻傷了人,你要想走的話,一個人走也未嘗不可。」說話時,眼睛卻在瞟著石慧,意思好像是在說:「你看,你的朋友要撇下你了。」 石慧心裏有氣,卻也不禁奇怪白非的舉止。 白非笑了一下,卻道:「非但我沒有傷人,我的朋友也沒有傷人呀。」 石慧恍然大悟,連忙道:「這暗器不是我打出來的。」 玄天子怒道:「你們想賴,可找錯人了,這暗器不是你發出的,是誰發出的?」 白非笑嘻嘻的一指玉鳶子,道:「這個,你要問他才知道。」 他極為仔細的注視著玉鳶子的表情,玉鳶子面上果然吃驚的扭曲了一下,但是立刻又以憤怒的表情來掩飾自己的驚恐,並且大聲喝道:「胡說!」聲音中,卻已有不自然的味道。 這一來,局面急轉直下,這幾個道人沒有一個不在驚異著,只是有些人驚異的原因和在場的其他大部分人都不相同罷了。 玄天子用眼角去看玉鳶子的表情,知機子和凌塵子根本就瞪著眼看他。 明虛子掠前一步,大聲喝道:「師兄和這種小子多嚕嗦什麼,快點把他們結束了,不就完了嗎!」手腕一抖,竟將背後斜插著的長劍撤了下來,「刷」的向白非剁去。 這一劍來勢頗急,白非也確實吃了一驚,他萬萬想不到這明虛子竟然敢動手,身形一動,方自避開,卻聽得鏘然一聲長吟,本來攻向他的劍光,竟也隨著這一震而停頓了。 更令他想不到的是架開明虛子這一劍的,竟是崆峒的掌門玄天子,明虛子一驚之下斜退兩步,將劍倒提著,愕愕地看著他的大師兄,面上雖是一副茫然不解的神色,然而在這種的茫然不解的神色之後,卻隱藏著一份驚恐。 是以,他一時說不出話來,白非和石慧也瞪著眼睛望著玄天子。 這崆峒的掌門人鐵青著臉,目光一掃,沉聲向白非道:「你方才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那暗器和我師弟有什麼關係?」 這次卻輪到白非一怔,須知他說那暗器由來要問玉鳶子才知道,只不過是他從觀察中所得到的一種揣測而已,根本沒有事實的根據,此次玄天子要他說,他如何說得出來? 他這一沉吟,明虛子提劍再上,喝道:「你小子竟然敢在崆峒山上胡亂含血噴人,這暗器不是你發出的,是誰發出的?」 玄天子含著怒意的目光,此刻也正和其他的崆峒道人們一樣,都瞪在白非臉上,這種眼光,使白非全身起了一種極為不舒服的感覺。 他知道此刻情況已遠比方才嚴重,只要他答話稍一不慎,這麼多崆峒道人帶著的長劍,就會毫無疑問的一齊向他身上招呼。 這麼多人的地方,竟然靜得連呼吸聲都聽得出來,石慧臉上有些不正常的蒼白,悄悄地向白非站著的地方靠過去—— 玉鳶子帶著陰狠的微笑,一步步向白非走了過去,明虛子用中指輕輕彈著他手中那柄精鋼長劍的劍脊,發出一聲聲彈鐵之聲。 倒是躺著本來已經暈迷的浮雲子此刻已漸清醒,偶爾發出些輕微的呻吟之聲,和明虛子的彈鐵聲調和成一種極不悅耳的聲音。 白非知道,只要他一開口,這靜默便要爆發為哄亂,而此情此景,他卻非開口不可,決不可能就這樣靜默下去,於是他在心中極快的盤算著,該如何說出這有決定性的一句話。 這種暴風雨前的沉默最令人難耐,是以雖是短短一刻,但卻已令人感覺到好像無限的漫長,尤其是白非,這種感覺當然更要比別人濃厚些,他甚至覺得這其中已令他有沉重的感覺。 突然,竟有一連串輕脆的笑聲傳來,彷彿是來自正殿的殿脊之後,這種沉重的空氣也立刻被這一連串笑聲劃破。 隨即而來是十數聲厲叱:「是誰?」那是一些崆峒道人幾乎同時發出的,「嗖嗖」幾聲,玉鳶子、明虛子以及玄天子等都以極快的身法,向那笑聲發出之處掠了過去。 白非眼珠一轉,極快的決定了一個對策,身形一轉,拉著石慧的手,低喝道:「走!」 兩條人影隨著這走字,輕鴻般的在這些崆峒道人都望著殿脊那邊之時從另一個方向掠了出去。 石慧的輕功,在武林中本來就可算是一流身手,此刻稍微再借著些白非的力道,兩人一掠出白雲下院的圍牆,就像兩隻比翼而飛的鴻雁,幾乎是飛翔著似的掠出很遠。 等到他們已確定後面沒有人追來的時候,就稍微放緩了些速度,石慧低低埋怨道:「我們也沒有做錯什麼事,又不見得怕那些惡道士,何必要跑呢?這麼一來,倒好像我們膽怯了。」 白非一笑,道:「在這種時候,和他們講也未必講得清楚,一個不好,眼前虧就吃定了,我們還有事,和他們嘔這些閒氣幹什麼?何況——」他略為停頓了一下,望了望石慧,又笑了笑道:「以後我們又不是不能再來和他們評理。」 石慧點了點頭,但總覺得他的話中缺少一些什麼東西,卻不敢斷定那是什麼,但是她認為,若換了謝鏗,就絕不會逃走的。 於是她也笑了笑,忖道:「但是謝鏗現在弄成什麼樣子了?」她又替白非高興。確實人類的一切,都很難下個斷語,遊俠謝鏗雖然義氣為先,但卻似乎有些愚,白非雖然聰明,但卻又似乎缺少了大丈夫的氣概,至於到底是哪一種做法較為正確呢?那就非常難以斷定了。 也許這兩種做法都對,只是以當時的情況來斷定吧,做任何一件事,都該是就那件事本身的價值來決定做法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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