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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八


  §靈蛇堡裏

  前面竟是一片叢林,在這一片黃土之上,突然見著青蔥之色,眾人精神又是一振,岳入雲從容前行,笑指那片叢林道:「諸位久居中原,文物風采,景色宜人,自然不會將這小樹林看在眼裏,可是在此地說來,這樹林可費了家師十年的心血哩。」

  他傲然四顧,又道:「諸位遠來,小可先去通知一下,家師當親迎諸位大駕。」說罷自去,諸人但見身形動處,如雲龍經空,又不禁在心中暗讚:「此人果然是人中之龍。」

  領首先行的是京城名鏢師金刀尚平、子母鐵膽武家琪以及以地趟刀法成名孫氏三兄弟,這些在兩河一帶都是響噹噹的人物,他們昂首而行,大有要在此揚名之意。

  他們看到樹林裏迤然走出一個消瘦文士,向他們抱拳施了一禮,孫氏弟兄及尚平也淡淡還了一禮,武家琪卻正在高聲笑談,根本沒有將那人看一眼,那人一笑走過去了,也未在意。

  那消瘦的中年文士沿途向眾人行禮,這些江湖豪士大多眼高於頂,最多也只是向他淡淡還了一禮,並沒有什麼人對他特別注意。

  他神色絲毫未變,臉上帶著一種似乎是故意做作出來的和穆神色,眼色動處,和一人打了個照面,神色卻突然一變,雖然瞬即鎮靜了下來,但臉上的肌肉卻仍然不住輕微地顫動。

  金刀尚平等人入了樹林,林內是一條碎石鋪成的甬道,蜿蜒而入,裏面就是靈蛇堡,眾人仰首望去,只覺得堡外高牆如城,堡內屋宇的頂連櫛比如鱗,竟看不出那堡究竟有多大。

  子母鐵膽武家琪支起大拇指讚道:「端的是個好所在!」抬頭望見岳入雲正肅立在堡門之前,急行兩步,趕了過去,笑道:「有勞岳少俠在此等候。」

  岳入雲一笑道:「諸位遠來,小可理應如此,諸位千萬不要客氣。」

  武家琪好像人家是專為接他一人的,心中受用之極,笑道:「令師邱老前輩呢?」

  岳入雲笑道:「家師早已出林恭迎各位的大駕去了。」

  武家琪一愕,道:「兄弟並沒有看到呀?」

  回頭詢問地望了金刀尚平一眼,得到的也是一個茫然不解的表情,岳入雲又笑道:「諸位也許沒有注意到罷了!」話中隱隱露出一些譏諷的意味。

  武家琪等人也覺得有些尷尬,方自無言可發之際,岳入雲已遙指甬道的另一端說道:「哪,家師那不是來了嗎?」

  眾人連忙回頭去望,甬道上滿是人,也分不出誰是那名震天下的千蛇劍客邱獨行來,又回過頭,岳入雲已朝前面迎了過去。

  大家心裏有數,知道岳入雲所迎的一定就是千蛇劍客,一個個都睜大了眼睛去看,岳入雲肩頭不動,人卻如行雲流水般,雖然絲毫沒有一些疾行的樣子,但速度卻快得很,眾人眼睛一動,岳入雲已在遠處停了下來,朝著那邊並肩而行的兩人深深施下禮去。

  子母鐵膽武家琪,以名顧之,就可以知道他必定是暗器名家,眼力自是不凡,他遠遠望去,見那兩人一個是方才他正在奇怪別人為什麼會對他那麼恭謹的顢頇老者,另一人卻是方才由林中施然而出的那個消瘦的中年文士。

  他這一驚卻是非同小可:「難道這兩人裏竟會有一人是千蛇劍客?」不但他如此想,眾人又有誰不在奇怪著。

  岳入雲跟在那中年文士後緩步行了過來,那中年文士向身側的老者笑道:「一別二十年,我們都已老了,司馬兄,小弟這二十多年來一無所成,所堪喜者,只是收了個好徒弟。」

  那老者當然就是司馬之,他和邱獨行目光相對時,心裏就平添了幾分怒氣,但以他的身份地位以及年紀來說,都不再允許他像少年時的那般任性了,他只得將心中的怒氣強自壓了下來。

  此刻他也笑道:「岳世兄果然不是凡品,邱兄倒要小心栽培他。」他含有深意地一笑,回頭望著岳入雲道:「你也該小心聽從師傅的教訓才是!」他將兩個「小心」都加重了聲調說出來,那表示在話中還有著其他的含意。

  岳入雲故意裝作不懂的點首道:「老前輩的教訓極是。」

  邱獨行也頻頻點首道:「對極了,對極了!」

  司馬之又暗叱一聲,忖道:「這師徒兩人,倒像是一個模子裏鑄出來的。」

  千蛇劍客前行了兩步,向那些以詫異的目光望著他的人們微一頷首笑道:「諸位遠來辛苦,就請到堡裏休息吧!」

  子母鐵膽看來看去,看不出他有什麼出奇的地方,當然想到「人不能貌相」這句話,對方才自己的態度,覺得有些不好意思。

  眾人一進堡,眼界又是一寬,原來這靈蛇堡建築的式樣極為奇特,一進堡門就是一片極大的廣場,這和任何房屋建築的格式都很不相同,這片廣場全是細沙鋪地,四邊雖然沒有任何擺設,但武林中人一望而知,這一定是個練武場子。

  眾人通過廣場,後面是一片極長的台階,上了台階卻是一個大廳,這廳面積甚大,令人吃驚,司馬之暗忖:「看來這邱獨行重建靈蛇幫早有深心,是以才會蓋出這種房子來!」

  大廳裏擺著數十張桌面,邱獨行擺手笑道:「在下略備水酒,為各位洗塵。」

  他極為豪爽地一笑,又道:「我們大家都是武林男兒,也不必講究什麼俗套,隨意坐下就是了。」

  他這番話又投了大家的脾胃,大家對這千蛇劍客不自覺地又增加了幾分好感,司馬小霞和羅剎仙女樂詠沙嘟著嘴跟在岳入雲身後,岳入雲笑道:「兩位姑娘也隨意坐吧。」原來他也看出來了。

  眾人對「千蛇劍客」本來都還有些戒心,此刻一見,他卻是個和藹可親的普通人,不覺連這點戒心都消失了,隨意吃喝起來,這當然也是精豪男兒的本色,天大的事且放過一邊,今朝有酒今朝先醉了再說,邱獨行眼光四掃,向司馬之笑道:「想昔年你我,還不是如此。」

  司馬之一笑,心中又湧起許多感觸,對於邱獨行,雖然有時對他恨如切骨,卻又有時感到他仍不失為一個可愛的人。

  邱獨行站了起來,並沒有說話,但眾人的談笑之聲卻自然而然的靜了下來,他才說道:「在下這次請各位來,用意各位想必都已知道了,願意協力同心將這靈蛇幫發揚光大的,自是極好,無論能否取得這十二堂香主之位,在下總是傾心結納,不願意的哩——」他笑了笑,又接著說話:「在下也不便相強,大家歡聚數日,便可自去,雖然此來並無甚收穫,但群雄相聚,也未嘗不是人生一大樂事。」

  他話說得極為婉轉動聽,眾人肅然動容,齊聲喝采,他一笑又道:「只是現在喝酒要緊,別的事,等會兒再說吧。」

  眾人又哄然喝采,酒喝得更痛快,對於收攏人心這一點,邱獨行確實做得極好,司馬之又暗忖:「此人之才,用來治世,豈非絕佳?」

  但自古以來,有治世經國之才,並不用來治世經國的大有人在,又豈只邱獨行一人而已?

  酒足飯罷,岳入雲站了起來,朗聲說道:「家師隱跡邊荒數十年,眼見中原武林人材凋零,想起原因來,大半是為了彼此間的仇殺,家師便時常對弟子說:照這樣下去,數十百年之後,武林人士從此就要在人間絕跡了。」他說到這裏,便停了下來。

  他這話的確非常中肯,也非常切合實際,是以在他停頓下來之後,大廳裏仍然是一片靜寂。

  他滿意地一笑,又道:「是以家師便想創立一個宗派,將天下武林人物都聯合起來,藉以保存武林一脈,也就是這樣,家師才有重建靈蛇幫之意。」司馬之暗忖:「他的胃口倒不小,竟想將天下武林人物一網打盡。」

  「家師這次重建靈蛇幫,準備分為十二個香堂,各堂的香主,以各人的武功來定。」他笑了笑又道:「若有人武功能勝得了家師的,家師也願意將幫主的位子相讓。」

  他這麼一說,群豪又紛紛議論起來,岳入雲輕輕咳嗽一聲,又道:「大家都是武林中人,想必都不會顧慮到腸胃的問題,所以雖是剛吃過飯,也不妨到練武場去走走。」

  他此語一出,群雄自是哄堂大笑,有的竟先紛紛離座,準備到練武場上去一顯身手,大家帶著三分醉意,興致也就格外高些,邱獨行面帶微笑,他是不是在想著「天下英雄,皆入我彀中矣?」

  群豪一出,竟將這麼大的一個練武場的四周全站滿了,當然誰也不會注意到這些人裏有沒有生面孔,金刀尚平望了站在他旁邊的人一下,見他是個毫不起眼的尋常漢子,面色蠟黃,像是帶著病容,年紀看來也只有三十左右,但身材已佝僂著,彷彿連腰都直不起來。

  金刀尚平心裏奇怪:「這是哪一路人馬?」有些蔑視之意,因為衝他這副外形,連普通壯漢的一拳都怕禁受不起,卻又怎能在這天下英雄群聚之地與人爭一日之短長呢?

  其實在這許多人裏,除了這面色蠟黃的漢子之外,還有三兩個任何人都不認識的人物,只是他們混雜在這許多人中間,誰也不會發覺他們的異處。

  司馬之沉思著,並沒有離開座位,他不知道該怎麼樣向邱獨行清算那筆舊賬,有些事想來雖易,但真如身臨其事,做起來卻沒有那麼簡單了。

  樂詠沙和司馬小霞雖然也有心事,但她們畢竟年輕,見著這種場面,心裏卻高興得很,彷彿心裏有著什麼東西在動,癢癢的。

  天已入黑,百數十個壯漢燃起火把,插在練武場四周,又在練武場當中兩丈方圓處插了一個小圈子,是以場上並不黑暗,邱獨行側首微笑道:「司馬兄,前往一觀如何?」司馬之無可無不可地站起來,卻見一人由外面極快地奔入。

  那人也是個長衫壯漢,步履之間,顯得身手頗為矯健,一進來就在岳入雲耳側說了兩句話,岳入雲劍眉一揚,目中現出精光,微微點了點頭,又走到邱獨行身側附耳低語了兩句。

  邱獨行面色亦一變,倏然站了起來,方自往外面走了兩步,又回頭向司馬之道:「司馬兄,等會怕有熱鬧好看了。」

  司馬之心中一動,忖道:「邱獨行的面色居然變了,這一定又有什麼大事發生,他說有熱鬧好看,恐怕是真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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