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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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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恍然而悟 但是當覃星將昏迷不醒的石慧也送到那地穴裏時,他的決心卻搖動了,愛心不可遏止地奔放而來,遠比恨心強烈。 石慧在沉睡中,女子的沉睡在情人眼中永遠是世間最美的東西,白非雖然置身在這種陰暗的地穴裏,但望著石慧,卻宛如置身仙境。 但是他的自尊心卻使得他愛心愈深、恨心也愈深,他每一憶及石慧在路旁與那男子——當然就是她的父親——那種親熱之狀,心裏就彷彿突然被一塊巨石堵塞住了,連氣都透不過來。 白非心中思潮翻湧,一會兒甜,一會兒苦,不知道是怎麼個滋味,突然,他彷彿看到石慧的眼波微微動了,長長的睫毛一閃一閃的,他知道她快要醒了。 他立刻站了起來,發現穴口的門還沒有關,掠過去關上了,洞穴裏又變得異樣黑暗,他聽到石慧動彈的聲音,心裏恨不得立刻跑過去將她緊緊抱在懷裏,問問她怎會變得這副樣子,是不是受了別人的欺負? 但是男性的自尊與情人的嫉妒卻不讓他這樣做,他下意識的走到土壁邊,面壁而坐,心中卻希望石慧會跑過來抱著他,這種微妙的心理,非親身經歷過的人是無法體會得出的。 石慧醒了,睜開眼睛,她發現眼前亦是一片黑暗,和閉著眼睛時沒有多大的分別,這因為她第一次看到的是面前空洞而暗黑的洞穴。 她一驚,幾乎以為自己已經死了,下意識的伸出手,用牙咬了一口,卻痛得差一點叫出聲來,在這一剎那,她被迷前的經歷都回到她腦海裏,那奇詭的天赤尊者手中的紅布,在她腦海裏也仍然存著一個非常深刻的印象。 她悚慄未退,驚悸猶存,不知道此刻自己又遇著了什麼事。 「難道我已被那個醜和尚捉來?」她又下意識的一摸頭髮,滿頭青絲猶在,她不禁暗笑一聲,但立刻又緊皺黛眉,暗忖:「現在我竟是到了什麼地方呀?怎麼這麼黑洞洞的?」 她緩緩坐了起來,這時她的眼睛已漸漸習慣了黑暗,但等到她發現她處身之地竟是一個洞穴時,她眼前又像是一黑,虛軟的站了起來,眼角瞬處,看到一人模糊的背影,呀的驚喚了起來。 白非知道她驚喚的原因,但是也沒有回頭,石慧益發驚懼,一步步的往後退,忽然她看到那背她而坐的人背影似乎很熟悉,又不禁往前走了兩步,心頭猛然一跳:「這不是白非哥哥嗎?」 縱然世人所有的人都不能在這種光線下認出白非的背影,但石慧卻能夠,這除了眼中所見之外,還有一種心靈的感應。 石慧狂喜著奔了上去,嬌喚著白非的名字,但白非仍固執的背著臉,故意讓自己覺得自己對石慧已沒有眷念,但心裏那一份痛苦的甜蜜,卻禁不住在他雙手的顫抖中表露出來。 走近了,石慧更能肯定這人影就是白非,她甚至已能看到他側面的那種清俊的輪廓,她伸出想擁抱似的臂膀,然而手卻在空中凝固住了。 他為什麼不理我?她傷心的暗忖:「他走的時候也沒有告訴我,這是為著什麼呢?」想來想去,她覺得自己沒有一絲對不起白非的地方,只有白非像是對不起自己,心裏不覺一涼。 她悄悄縮回手,看到白非像尊石像似的動也不動的坐著,甚至連眼角都沒有向她瞟一下。 她無法瞭解白非此刻的心境,她也不知道白非此刻心中的顫動比那在和風中的落葉還厲害,因為她根本不知道白非為什麼會對她如此的原因。 誤會往往造成許多不可寬恕的過失,石慧負氣的背轉身,遠遠坐在另一個角落裏去,忖道:「你不要理我,難道我一定要理你嗎?」但心裏也像堵塞著一塊巨石,恨不得放聲吶喊起來。 也不知過了多久,白非的心早已軟了,他安慰著自己:「慧妹絕對不會有別的男人的。」但又不好意思走過去找她,無聊的睜開眼,望著土壁,突然想起覃星對他說的話,不禁又暗罵自己:「我還算個什麼男子漢大丈夫,為著這些小事,就恁的難過起來,竟將眼前這麼高深的武學原理都棄之不顧,若被人知道,豈非要被人家笑駡?」 於是他鞭策著自己,去看那壁上的線條,但光線實在太暗,他根本無法看得太清楚,因為那條線是極為繁複的。 「這麼暗我怎能看得清,若看不清我又怎能學得會?」他後悔方才沒有對覃星說,但是他仍不放棄的凝視著,只是心中並無絲毫體會。 有些地方他看不清,他偶然會用手指觸摸,那些線條的凹痕正和手般完全吻合,顯見得這些線條都是覃星以金剛指之力畫上去的。 他讓他的手指隨著這凹痕前進,漸漸,他臉上露出喜色,手指的觸覺漸與他心意相通,許多武學上他以前不能了覺的繁複變化,此刻他竟從這些線條微小的轉回中恍然而悟! 他用心地跟著這線條的凹痕搜索下去,像是一隻敏銳的獵狗在搜索著獵物,他發現這些線條竟是完全連貫在一起的,也發覺了覃星為什麼不在地穴中留下光亮的原因,因為這根本不需要眼睛去看。 昔年覃星苦研武學,一旦貫然,就將心中所悟用手指在壁間留下這些線條,武學上的這些深奧之理只能意會而不能言傳,更不是任何文字可以表達出來的。 此刻白非意與神通,自然忘卻了一切事,只覺得他手指觸摸到的是一個包涵無盡的深淵,他發瘋似的在裏面探索著,求知的渴望使得世上任何事此刻都與他無關了。 漸漸,他站了起來,隨著這條線走動著,線條的每一個彎曲都能使他狂喜一次,因為那都替他解答了一個武學上的難題。 石慧吃驚的望著他,不知他到底怎麼了,又不好意思問,這樣竟過了一天,石慧餓得很難受,她本可設法出去,但不知怎麼,她卻又不願意離開這個陰暗的穴洞,因為白非還在裏面。 白非卻什麼也沒有感覺到,他的手始終舉著,卻並不覺得累,絲毫沒有吃東西,也不覺得餓,石慧關切的跟著他,他根本沒有看到。 線條到了後面更見繁複,白非心領神會,手動得更怪了,石慧不知道是怎麼回事,心中益發吃驚,暗忖:「難道他瘋了?」關切之情再也按捺不住,伸手想揪著白非亂動著的手臂。 哪知她手方動,忽然覺得白非的另一隻手向她推來,她本能的一閃,哪知白非的手臂卻倏然一穿,竟然從她絕對料想不到的部位穿了出來,那力道和速度竟是她生平未經的。 最奇怪的是,她連躲也無法躲,駭然之下,連念頭卻來不及轉,「登登」連退兩步,終於一跤跌倒地上,幾乎爬不起來。 她心裏又驚、又怒,驚的是她從不知道白非的手法這麼奇特和高妙,怒的白非竟會向她動手,她睜著大眼睛望著白非,白非卻一點也不知道,心神仍然沉醉於那條線條之中。 她不知道此刻白非已進入心神合一的最高峰,那正是學武之人夢寐以求的,她驚怒之下,天生的嬌縱脾氣又犯了,身形微動,嗖的躍了起來,嬌喝道:「你瘋了嗎?」玉掌一揚,又待劈下。 哪知手腕倏然一緊,她金絲絞剪,手腕反穿,想脫開,但那人的手卻像鐵鑄似的,任她以再大的內力相抗,但發出的力道卻像一粟之歸於滄海,全消滅於那人的幾隻手指裏。 這時,她才發現面前已多了一人,也不知從何而來的,手指雖緊緊抓著石慧的手,臉卻轉向另一邊,帶著驚奇而狂喜的神色,望著白非。 驀然,白非的手指由緊而緩,漸漸竟像要停頓了下來,那人的神色也跟著一變,抓著石慧的手也抓得更緊,石慧痛得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那人自然就是覃星,他關切而焦急的望著白非,良久,白非的手指又緩緩而動了,他才長吐了口氣,全身卻鬆了下來。 石慧也覺得手腕一鬆,她趕緊掙脫,身形暴縮,退後五尺,望見有天光露下來,抬頭一望,那地穴入口的鐵蓋果然未曾關上,她心中氣忿,嗖的從那洞中掠了出去,白非和覃星此刻正沉迷於兩種性質雖不同的極大喜悅之中,對她的舉動根本沒有注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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