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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仇互結

  但土窯外卻又有人輕輕咳嗽了兩聲,按理說在這種狂風之夜,土窯外的咳嗽聲應是很難聽見。

  但奇怪的是這兩聲咳嗽聲音雖不大,但卻像是那人在你耳旁輕咳一樣,一聽而知土窯外的那人內功火候之深。

  謝鏗是什麼人物,從這聲咳嗽裏,他極快地就判斷出這人功力之高,尤在自己之上。

  他不禁大駭:「此地何來如許高手,此人又會是誰呢?武林前輩中功力比我高的並不太多,更從未聽說西北亦有如此高人。」

  須知謝鏗在武林中已屬頂尖高手,知道有人功力高過自己,自然難免會驚異,也自然難免會有這種推測。

  童瞳心中何嘗不是如此想法,聞聲後面色亦為之一變。

  只有那少女,兩條長而秀的黛眉輕輕一皺,低啐道:「討厭,又跟來了。」肩頭一晃,也未見如何作勢,人已飄然逸出窯外。

  童瞳和謝鏗面面相對,他們之間恩怨互結,到了此刻,更無法作一了斷,童瞳尚好,謝鏗此時心中的矛盾是可想而知的。

  尤其是當這事又牽入第三者時,他更覺棘手,就事而論,那少女無疑的是站在童瞳一方,自己敵童瞳一人,自信還有把握。

  但是如果加上這年紀雖輕、武功卻高、又會施毒的少女,那麼情況就完全不同了。

  何況童瞳又於自己有恩,那麼在情在理,自己怎能動手?

  若是自己不動手,那又算個什麼,自己那麼多年來還不是就為了將父仇作一了斷。

  他眼中閃爍著不安的光芒,黑鐵手幼年混跡市井,壯歲闖蕩江湖,什麼事看不出來,他當然也知道謝鏗此時的心境。

  他輕歎了一聲,沉聲道:「我已活了五六十歲了,人生什麼事都早已看穿,這六十年來我所經歷的也許比人家一百年還多,此時我就算一死,也算可以瞑目。」他抬起頭,目光緊緊盯住謝鏗的眼睛,接著說:「你動手吧,我絕不怪你。」

  童瞳此時若和謝鏗翻臉,謝鏗一定會不顧一切的動手。

  但他這麼一說,謝鏗卻越發難受,這是每一個男子漢所有的通性,一時之間,他怔在那裏,腦海中思潮混亂,不能自解。

  人影一晃,那少女又掠了進來,笑道:「你們這是幹什麼呀?」玉手一揚,帶起一陣極為輕柔的掌風飄在謝鏗身上。

  謝鏗一驚,身形後引,猛往上拔,他怕這少女的一揮掌裏蘊含著那種霸道的毒性。

  哪知他用力過猛,這土窯高才不過丈許而已,他這一往上竄,頭立刻碰著土窯的頂,「砰」的一聲,撞得腦袋隱隱發痛。

  那少女噗哧一笑,道:「別緊張!」謝鏗落在地上,滿面通紅,他自出道以來,從未遇過如此尷尬的情形,腦袋雖痛,連摸都不敢摸一下。

  童瞳此時可笑不出來了,他心有內疚,自願一死,這倒不是他畏懼謝鏗在江湖上的勢力,而是他當日在掌擊虯面孟嘗之日,的確做了虧心之事,雖然那也並非該由他負起責任的。

  他苦練黑鐵掌,在深山裏一個極隱秘的所在,築舍而居。

  就在這時候,他無意之間救了一個中毒的少女,那時他並未學會解毒之法,但經他的悉心調護,那少女又是此道的大行家,清醒時一指點,加上童瞳天資極高,竟將那少女救活了。

  那少女自稱姓丁,叫丁伶,其他的什麼都不肯說,對童瞳的救命之恩,願意以身相謝。

  但童瞳雖不善良,確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不肯乘人之危。

  丁伶這才真正感激,對童瞳說出了自己的來歷。

  原來這中毒少女竟是江湖上聞而色變的無影人,她幼遭孤露,不到十四歲,就被七八個無賴少年輪流摧殘。

  此後許多年,她更是受盡蹂躪,等她得到一本百餘年前的武林奇人「毒君金一鵬」所遺留下的秘笈「毒經」時,她竟不惜冒著萬難,走進深山大澤,將毒經裏所載的全學了去。

  毒君金一鵬一代奇人,當年與「七妙神君」共同被尊為南北兩君,聲譽之隆,不同凡響。

  這本毒經就是他一生心血之粹,被當時另一奇人辛捷得到後,辛捷天資絕頂,竟又悟出許多施毒的妙方,附加在這本毒經之後,只是辛捷壯年時武功大成,技傾天下,雖有這本毒經,卻未有大用。

  晚年辛捷明心悟道,福壽雙修,已不是年輕刁鑽古怪的性子,變得淳樸敦厚,對這本「毒經」當然更不會用了。

  但是這種秘笈他又不捨毀去,於是他就將它埋在當年他巧遇「七妙神君」梅山民,奔牛所闖入的那個五華山的秘谷裏。

  也是丁伶機緣湊巧,竟被她無意之間得去了,最妙的是那本毒經裏還夾著一張修習「暗影浮香」心法的殘頁。

  那是辛捷晚年時將自己一生武功之得,手錄成書時的一頁殘頁,他一時失誤就將它隨手夾入毒經裏,哪知卻造就了百餘年後的一個女魔頭!這自不是辛捷當時始料能及的。

  丁伶亦是聰明人,竟從這篇殘頁修習到一身上乘輕功,想這「暗影浮香」乃是辛捷成名秘技,豈是普通輕功可比?

  所以雖然只是一頁殘頁,已夠丁伶受用不盡了。

  哪知她終日在毒裏打滾,自己也有中毒的一天,當她在炮製一種極厲害的毒草時,一時不慎,自己也身受劇毒。

  於是這才有童瞳救她之事發生,當她將這些都說給童瞳知道時,童瞳當然也將自己的一切說給她聽,丁伶一生受辱,從未有人幫助過她,此時受了童瞳的大恩,又見童瞳是個真正的男子漢,不由自主的竟對童瞳生出了情意。

  哪知童瞳對她卻僅有友情,而無愛意,世事之奇妙往往如此。人們喜愛的,常會是不愛自己的人,而愛著自己的人,卻得不到自己的喜愛,人間之癡男怨女何嘗不是由此而來。

  同樣的道理,童瞳越是對丁伶冷淡,丁伶越覺得他是個守禮君子,一縷芳心,更牢繫在他身上。

  這樣她竟陪著童瞳在深山廝守了許多年,童瞳的黑鐵掌能有大成,陪伴在他旁邊的丁伶當然給他不少幫助。

  後來黑鐵手濟南尋仇,丁伶竟不等他動手就虯面孟嘗身上施了毒,等到童瞳知道此事後,卻已經無法阻止了。

  於是童瞳心中有愧,遠遁西北,二十多年來,丁伶也未曾找過他,他也漸漸忘卻了這一段情孽,只希望自己能在這寂寞淒清之地度完殘生。

  這樣,他的心境自然是困苦的,讓一個一無所成的人這樣生活,他也許還不覺得怎樣。

  但是黑鐵手在江湖已有盛名,又值壯年,每值春晨秋夜緬懷往事,心情落寞,自然有一定的道理。

  二十多年過去,他將一生最美好的時光浪費在這種生活裏,只道世人已忘去了,因為他已習慣於忘去一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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