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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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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鐵神掌 黑鐵掌掌力既毒且強,但如想練成這種掌力,其艱苦也是常人所無法辦得到的。 童瞳少而孤露,混跡市井,雖然做的大多是見不得人的事,但是少年的熱血,卻使他凡事都以「義」字為先,所以他也算是個無賴中的好漢。 他無意中撞了虯面孟嘗一下,那的確是無意的,他根本看得很淡,正想走開,哪知卻被謝恆夫一掌摑在臉上。 這如果換了另外一個人,也許一天,也許十天,最多一月、兩月之後就會忘懷了,但童瞳卻不然,他將這永遠都記在心上。 於是他刻苦求藝,竟被他練成這種武林中極少有人練成的黑鐵掌,他以這武林秘技闖蕩江湖,不到兩年,黑鐵手童瞳的名字,在江湖中已經大有名氣,虯面孟嘗也有耳聞。 只是他不知道這江湖聞名的黑鐵手就是昔年他掌摑的無賴少年而已。 終於,黑鐵手去打虯面孟嘗了。 那是在虯面孟嘗慶賀自己的獨生兒子十歲生日的那一天。 山東濟南府的謝園裏,自然是高朋滿座,兩河東西,大江南北,成名露臉的豪士,只要是無急事的,差不多全來齊了。 就在那一天,黑鐵手取了虯面孟嘗的性命,謝恆夫一生豪俠,死狀極慘,在臨死前,他還說出一件令人髮指的事。 那就是他的致命之由,並不是中了黑鐵手的一掌,而是不知不覺,竟中了江湖聞而色變的無影人的無影之毒。 黑鐵手童瞳乘亂走了,又不免有些後悔,這是人們的通病,在事情未做之前,一廂情願,等到事情過後,卻又不免暗怪自己了。 何況他也知道虯面孟嘗在武林中朋友太多,自己也不能在中原武林立足,於是他遠奔西北,在這淒冷之地,一呆就是二十多年。 這些年來,他閉門自思,心裏更難受,原來他本性不惡,只不過氣量太狹,將恩怨看得太重。 這可以有兩種說法,恩怨分明,本是大丈夫的本色,但睚眦必報,卻有些近於小人行徑了。 此刻,這段二十多年的公案,似乎已到了獲得結果的時候,但是事情紛纏,卻竟讓這尋仇二十多年的孤子謝鏗受了童瞳的救命之恩。 於是殺父之仇、救命之恩這兩種情感在謝鏗心中交相衝擊著,使得這光明磊落的漢子一時之間也完全怔住了。 這種情景是極為微妙和奇特的,是任何人都無法形容得出的。 「他此刻也許還不知道我是誰吧?」謝鏗微微冷笑,暗忖:「二十多年來的追尋,今日總算有了結果了。」 他心中雖然怨毒已深,抬頭一望,看到童瞳蒼老的面容,再想到人家對自己的大恩,這麼深邃而久遠的怨仇,竟像是沖淡了不少。 童瞳輕輕咳嗽一聲,倏然睜開眼睛來,這給他蒼老的面容添了不少生氣。 兩人四目相對,童瞳微微含笑問道:「你是姓謝吧?」雖然這笑容使人看起來,並不能絲毫感覺有笑意,但他總算是笑著的。 謝鏗可大吃一驚,脫口道:「你怎會知道?」 童瞳又一笑,目光遠落在土壁上,說道:「我想你大概也知道我是誰了。」 他再一笑,笑聲中混合了更多的歎息,緩緩說道:「血債用血還,這我童某人知道得最清楚,你既是謝恆夫之後,二十多年前我欠你的,今天就還給你吧。」他雙目一張,豪氣頓生,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朗聲道:「我可不是怕你,這點你要知道,只不過……」 他頹然長歎了一聲,蒼老之態,又復大作,接著道:「只是我年紀這麼大了,壯志早就消磨殆盡,你要動手,就請快些。」 說著,他又悄然閉起眼睛來,彷彿對任何事都不再關心了。 沒有任何事使得謝鏗像此刻這麼難受過,這是他平生所遇到的最難解決的事,也是他無論如何都一定要解決的。 他生平唯一的仇人和他生平最大的恩人,竟然同是一人,他緩緩抬起身子,緩緩的站在地上,此刻他與童瞳面面相對,童瞳臉上滿佈著的皺紋,他看起來更為明顯而清晰了。 土窯中又是一陣沉寂—— 這使人感覺到更像墳墓了,突然—— 在這極端沉默之中,發出一聲輕脆的笑聲,這種笑聲和這種情景,的確是太不相稱了。 童瞳和謝鏗同時一驚,身形半轉,眼光動處,卻看到這窯洞之內,竟突然多了一人。 那是個妙齡少女,一眼望去,身形裊娜,風姿如仙,在黯淡的光線之下,令人有突來仙子的感覺。 她帶著一臉輕巧的笑容,望著童瞳和謝鏗兩人,而童瞳和謝鏗兩人,卻被她真正的驚駭住了。 「這會是誰?」兩人都有這種想法,在荒涼的黃土高原下,在寒冷的秋夜裏,在這種淒冷的土窯中,竟會發現這麼個少女,這真是有些近於不可思議了。 那少女笑容未斂,滿頭秀髮,想是為了外面的風,用一條深紫色的羅帕包住,全身也穿著是深紫色的衣服,在這種光線下,任何人都會將她的衣著的顏色看成是黑色的。 謝鏗與童瞳非但都是幾十年的老江湖了,而且武功之高,在江湖上也已可數得上是頂尖高手,但此時竟卻被這個少女震驚了。 一來是因為這少女竟在他們毫無知覺之間闖入,輕功之妙,可想而知。 再者當然他們都被這少女的來歷所迷惑了。 那少女巧笑倩然,裊裊婷婷的走了過來,走得越近,謝鏗越覺得她美豔不可方物,尤其是頰旁的兩個酒窩更是醉人。 他在心底又升起一份恐懼的感覺,這感覺竟和他第一眼看到謝鏗的面貌時完全相同,因這少女的面貌使他想起了另一個人,而這個人也是這昔年曾叱吒一時的黑鐵手深深懼怕的。 謝鏗只覺得心頭一蕩,他年已三十,闖蕩江湖也有十餘年,這種心裏搖盪的感覺,今日倒的確是他第一次所有的。 「你還沒死呀?」這是少女的第一句話,雖然仍是在巧笑中說出的,謝鏗聽了,可全然忘記了這少女笑容之美,心中大駭:「難道我身受之毒竟是這妙齡少女所施的,否則她怎會說出此話?」 哪知這少女一側臉,又笑著對童瞳說:「是你救他的嗎?」 童瞳心裏的驚恐,比謝鏗更甚,本已蒼白的面色,現在更是形同槁木了。 那少女依然笑得如百合初放,甚至連眼睛裏都充滿了笑意。 她輕輕一抬手,春蔥般的手指,幾乎指到童瞳的臉上,道:「你不要說,我也知道是你救他的,我真奇怪呀——」 她故意頓住話,明亮的雙眸,滴溜溜的在童瞳和謝鏗兩人身上打轉。 童瞳忍不住問道:「你奇怪什麼?」 那少女「噗嗤」一聲,笑出聲來,道:「我奇怪你,媽媽就是為了你,才叫我跟著這人,跟了幾千里路才下了手,可是你呀——」 她手一轉,手指幾乎戳到謝鏗臉上,接著道:「可是你卻將他救了回來,你說,這是不是奇怪呢?」 謝鏗一凜,暗忖:「果然是她下的手!」目光仔細的在她身上溜了一轉,暗忖:「誰想得到這麼個女孩子竟是殺人不眨眼的魔頭!」心念一動,又忖道:「聽她的口氣,昔年使江湖上最負盛名的七大鏢頭在一夜之間都不明不白身死的魔頭『無影人』竟也是個女子了。唉,這怎會讓人想得到呢?」 童瞳臉如死灰,脫口問道:「你媽媽也來了嗎?」語氣之中,顯然是對這少女的媽媽十分懼怕。 那少女又一笑,道:「瞧你那麼緊張幹嘛,媽媽才不會來呢。」 她走了兩步,坐在土炕上,又道:「你以為你躲在這裏媽媽不知道?哼!那你就錯了,你的一舉一動媽媽哪一樣不知道?」 童瞳和這少女一問一答,謝鏗倒真的糊塗了,他隱隱約約有些猜到這黑鐵手昔日必定和無影人之間有些牽纏。 而這種牽纏,必定又是關係著「情」之一字。 但奇怪的是這少女最多只有十七八歲,而黑鐵手遁跡西北卻有二十多年了。 這麼多年來,黑鐵手與無影人之間絕未會面,這從這少女和他的談話中可以聽得出來。 那麼這少女當然不會是童瞳所生,但這少女之父又是誰呢? 這是第一件令謝鏗費解之事。 再者童瞳彷彿對無影人甚為懼怕,一個男人為什麼懼怕一個對他有情的女人呢? 還有二十多年前無影人最多只是個二十歲左右的少女而已,一個少女怎會如此心狠手辣,而行事又怎會恁地詭秘呢? 最使謝鏗難解的是,這無影人對人施毒,究竟是用何種手段,竟在對方毫無所覺的情況下致人於死命,而對方卻又大多是武林高手。 以他自己而論,武功不說,江湖閱歷不可謂不豐,但是身受人家的巨創,連對方是誰,在何時何地下的手都不知道,這豈不是太奇怪了嗎? 他俯身沉吟,對童瞳和那少女的舉動,卻不甚注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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