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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


  安子豪道:「我保證你一定從來沒見過這樣的女人。」

  王風道:「她漂亮?」

  安子豪道:「不但漂亮,而且能幹,只可惜老了一點。」

  王風道:「多老?」

  安子豪道:「夠老了,連她的女兒都已不小。」

  王風道:「她有女兒?」

  安子豪道:「你應該見過她的女兒,你從她女兒樓上走下來的。」

  王風又怔住。

  安子豪道:「這地方的人誰都怕李大娘,只有她女兒不怕。」

  王風道:「她管不管的住她女兒?」

  安子豪又點了頭,道:「你若管得住你女兒,你肯不肯讓她上鸚鵡樓?」

  街上的燈光雖明亮,人卻太多。

  王風看著街上來來去去的人,每個人的衣著好像都不太陳舊。

  他又問道:「這地方的人,情況好像都不錯。」

  安子豪道:「這是個好地方,天氣好,土壤肥,只可惜不能居人。」他微笑著,又道:「一共只有幾斤肉,誰都不肯分給別人的。」

  王風道:「這裡地方大不大?」

  安子豪道:「地方雖然不小,可是附近有沼澤和密林,山上聽說還有猛虎,所以讓人生存的地方並不多。」

  王風道:「人多不多?」

  安子豪道:「據我們上次調查,鎮上一共只有八十三戶人家。」

  王風道:「八十三戶人家,就能養得起了鸚鵡樓那種地方?」

  安子豪道:「只要一個人,就能夠養得起了。」

  王風道:「武三爺?」

  安子豪沒有回答,卻站住腳。「刷牆的白粉這裡就有。」

  太平雜貨鋪實在是個標標準準的雜物鋪,刷牆的白粉,各色各樣的桐油和漆,冰糖,花生,大米,小米,雞蛋,鴨蛋,花粉,針線,鞋子,布疋,旱煙,老酒——

  只要你能想得到的東西,這裡都有,連想都想不到的東西這裡也有。

  一間好大好大的屋子裡,堆滿了五花八門,各式各樣的東西,甚至還有一大柄已生了銹的刀槍,和一大堆線裝的舊書。

  王風一走進來,眼睛就看花了,可是看來看去,卻看不見半個人影。

  安子豪已經在喊:「老蛔蟲,有生意上門了!你還不快點鑽出來?」他又微笑著向王風解釋:「老蛔蟲就是這裡的老闆。」

  王風道:「為什麼叫他老蛔蟲?」

  安子豪道:「因為他就像你肚子裡的蛔蟲一樣,不管你心裡在想什麼,他都知道。」

  「只有一樣事不知道。」一個人慢吞吞的從破書堆裡鑽了出來,蒼白的頭髮,佝僂著腰,看來不像蛔蟲,倒有點像是個蝦米。

  安子豪笑道:「老蛔蟲居然也有不知道的事。」

  老蛔蟲道:「只有一樣。」他一張滿佈皺紋的臉看來雖然又疲倦,又蒼老,一雙眼睛裡卻總是帶著惡作劇的笑意,瞇著眼笑道:「你跟李大娘究竟在攪什麼鬼?我就一點都不知道。」

  安子豪有點笑不出了。

  老蛔蟲大笑,上上下下的打量王風,道:「你是從外地來的?」

  王風微笑著點頭。

  他已經開始覺得這條老蛔蟲很有趣。

  老蛔蟲道:「是你要買白粉?還是他?」

  王風道:「是我。」

  老蛔蟲道:「你買刷牆的白粉幹什麼?」

  王風道:「刷牆。」

  老蛔蟲一哦道:「難道你準備在這裡待下去?」

  王風道:「嗯。」

  老蛔蟲歎了口氣,喃喃道:「只可惜你一定待不久的,也許連牆還沒有乾,你就已待不住了。這地方沒有人能待得下去。」

  王風道:「為什麼?」

  老蛔蟲卻已不再望他,慢慢地轉過身,去找刷牆的白粉。

  他的背並不駝,腰卻總是直不起來,就好像總是有副看不見的重擔壓在他背上。

  再看安子豪,臉上的表情還是有點尷尬。

  他跟李大娘之間究竟在攪什麼鬼,他自己心裡當然知道。

  李大娘雖然是跟武三爺作對的,武三爺卻又天天請她喝酒,在李大娘的女兒那裡喝酒。

  王風已漸漸發覺這市鎮雖小,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卻很複雜。

  老蛔蟲忽又回頭問道:「你準備買多少白粉?」

  王風不知道。

  他從來也沒有刷過牆。

  老蛔蟲立刻看出這一點,就改變了方式問:「你準備刷多寬的牆?」

  王風道:「大概有四五丈,五六丈。」

  老蛔蟲道:「只刷這面牆?」

  王風道:「只刷一面一刷兩次。」

  老蛔蟲又歎了口氣,喃喃道:「要當李大娘的情人容易,要做她的女婿可實在不容易,好好的一個年輕人為什麼偏偏捉隻臭蟲往自己頭上放。」

  王風忍不住道:「你怎麼知道我要做她女婿?」

  老蛔蟲道:「誰說我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我只知道臭蟲不但會咬人,還會吸人的血,叫人癢得要命。」

  他轉過身,手裡已提著袋白粉。

  外面又有生意上門了,是來買酒的。

  三個醉漢東倒西歪的闖進來,大聲叫道:「把這裡的酒統統拿出來,今天我們要喝個痛快。」

  看見這三個人,老蛔蟲就皺起眉,把一袋白粉遞給王風,又轉身去拿酒。

  三個人站在那裡又吵又鬧,有個人連站都站不穩了,忽然一個踉蹌,撞在王風身上。

  另外一個人趕緊過來扶他,嘴裡還在向王風打招呼,說:「對不起。」

  王風還在笑,道:「沒關係。」

  他好像根本沒看見已有兩柄刀向他小腹上刺了過來。

  兩把又薄又快的短刀,只有經常殺人的人,才會用這種刀。

  這兩個醉漢,不但會用這種刀,且用得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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