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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〇五


  她看來比任何人都激動,大聲道:「我早就知道你在這裡,你以為我真的醉了麼?」

  蕭十一郎的臉沉了下去,道:「你怎會來了的?」

  其實他也用不著問,因為他已瞧見小公子正躲在門後偷偷的笑。

  蕭十一郎立刻又問道:「他呢?」

  風四娘道:「他現在比你安全得多,可是你——你為什麼要做這種傻事?」

  蕭十一郎根本拒絕聽她說的話,默然半晌,緩緩道:「你來了也好,你既來了,就帶她回去吧。」

  風四娘眼圈又紅了,道:「我陪你。」

  蕭十一郎道:「我一直認為你很瞭解我,但你卻很令我失望。」

  風四娘道:「我當然瞭解你。」

  蕭十一郎一字字道:「你若真的瞭解我,就應該快帶她回去。」

  他沒有再多說一句話,一個字。

  風四娘凝注著他,良久良久,終於歎了口氣,黯然道:「你為什麼總不肯替人留下第二條路走?」

  蕭十一郎目光又已遙遠,道:「因為我自己走的也只有一條路!」

  死路!

  一個人到了迫不得已,無可奈何時,就只有自己走上死路。

  沈璧君要衝出去,卻被風四娘抱住。

  「他若要去,就沒有人能攔住他,否則他做出的事一定會更可怕。」

  這話雖是風四娘說的,沈璧君也很瞭解。

  她哭得幾乎連心跳都停止。

  突聽一人銀鈴般笑道:「好個傷心的人兒呀,連我的心都快被你哭碎了,只不過,其實你根本用不著為他難受的,因為你一定死得比他更快。」

  風四娘瞪起了眼,道:「你敢動她?」

  小公子媚笑道:「我為什麼不敢?」

  風四娘忽然也笑了,道:「你真是個小妖精,連我見了都心動,只可惜你遇上了我這個老妖精,你那些花樣,在我面前就好像是小孩子玩的把戲。」

  小公子張大了眼睛,像是很吃驚,道:「哦,真的麼?」

  風四娘道:「你不妨試試。」

  小公子又笑了,道:「現在我的確也很想試試,只可惜我已經試過了。」

  這次輪到風四娘吃驚了,動容道:「你試過了?」

  小公子悠然道:「我不但試過了,而且很有效。」

  風四娘突又笑了,道:「你嚇人的本事也不錯,只可惜在我面前也沒有效。」

  小公子笑道:「在你面前也許沒有效,因為你的臉皮太厚,但在你手上卻很有效,因你的手一直比小姑娘還嫩。」

  風四娘忍不住抬起手來瞧了瞧,臉色立刻變了。

  小公子道:「方才我拉著你的手進來,你幾乎一點也沒有留意,因為那時你的心已全都放在蕭十一郎一個人身上了。」

  她媚笑著又道:「現在我才知道,喜歡他的人可真不少,能為自己的心上人而死,死得也算不冤枉了。」

  風四娘居然又笑了,道:「小丫頭,你懂得的倒真不少。」

  她話未說完,已出手。

  江湖中人一向認為風四娘的出手比蕭十一郎更可怕,因為她出手更毒、更辣,而且總是在笑得最甜的時候出手,要你做夢也想不到。

  小公子卻想到了,因為她出手也一樣。

  這本該是場很精采的決鬥,只可惜風四娘的手已被小公子的毒針刺入,已變得麻木不靈了。

  所以這一戰很快就結束。

  小公子瞧著已動不了的風四娘,嫣然道:「我不殺你,因為你太老了,已不值得我動手。」

  她目光轉向沈璧君,道:「可是你不同了——你簡直比我還要令人著迷,我怎麼能不殺你?」

  沈璧君似已完全被悲痛麻木,根本未將死活放在心上。

  小公子柔聲道:「現在蕭十一郎已走入絕路,已無法來救你,你自己也不敢跟我交手的,你難道一點也不在乎?」

  沈璧君不動,不聽,也不響。

  小公子眨著眼,道:「噢,我知道了,你一定還等著人來救你——是不是在等那醉貓,你現在想不想見見他?」

  她拍了拍手,就有兩個少女吃吃的笑著,扶著一個人走進來,遠遠就可以嗅到一陣陣酒氣撲鼻。

  連城璧竟也被她架來了。

  瞧見連城璧,沈璧君才驚醒過來,她從未想到連城璧也會喝得這麼醉,醉得這麼慘,令她更悲痛、更難受。

  小公子走過去,輕拍著連城璧的肩頭,柔聲道:「現在,我就要殺你的老婆了,我知道你心裡也一定很難受,只可惜你只有瞧著,也許連瞧都瞧不清楚。」

  連城璧突然彎下腰,嘔吐起來,吐得小公子一身都是臭酒。

  少女們嬌呼著,捂著鼻子閃開。

  小公子皺起眉,冷笑道:「我知道你是想找死,可是我偏偏——」

  突然間,劍光一閃。

  一柄短劍已刺入了她的心口。

  好快的劍,好快的出手。

  風四娘也怔住了。

  她現在才想起,「袖中劍」本就是連家的救命殺手,可是她從未見過,也沒有別人見過,甚至連沈璧君都未見過。

  見過的人,都已入了墳墓。

  就只為了練這一著,他已不知練過幾十萬次、幾百萬次,他甚至在夢中都可隨便使出這一著。

  可是他從沒有機會使出這一著。

  小公子已倒下,瞪著他,好像還不相信這件事是真的。

  她從未想到自己也和別人一樣,也死得如此簡單。

  然後,她嘴角突然露出一絲甜笑,瞧著連城璧,柔聲道:「我真該謝謝你,原來「死」竟是件這麼容易的事,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辛辛苦苦的活著呢?你說是麼?」

  她喘息著,目光轉向風四娘,緩緩道:「你的解藥就在我懷裡,你若還想活下去,就來拿吧,可是我勸你,活著絕沒有死這麼舒服,你想想,活著的人哪一個沒有痛苦,沒有煩惱——」

  路,蜿蜒通向前方。

  一個紅衣老人,和一個綠袍老者並肩站在那裡,遙視著路的盡頭,神情都很沉重,似乎全未留意身後又有三個人來了。

  直到這時,連城璧似乎還未完全清醒。

  也許他根本不願清醒,不敢清醒,因為清醒就得面對現實。

  現實永遠是殘酷的。

  沈璧君走在最後面,一直垂著頭,似乎不願抬頭,不敢抬頭,因為只要一抬頭,也就會面對一些她不敢面對的事。

  他們都在逃避,但又能逃避多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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