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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一


  他悄悄溜下床,沒有驚動沈璧君——他不願沈璧君醒來時發現他睡在旁邊,他不願做任何使她覺得難堪的事。

  地上鋪著厚而軟的波斯氈。

  蕭十一郎赤著足,穿過屋子。

  這段路他本來一霎眼就可走過的,現在卻走了很多時候,每走一步,他全身的骨骼都似乎要散開。

  但他的傷勢無疑已好了很多,否則他根本連一步都走不動。

  他傷勢怎會忽然好了這麼多?

  是因為睡了一覺?還是因為有人替他治過傷?

  這裡的主人是誰?

  為什麼要救他?

  問題還有很多,但他並不急著去想。

  因為他知道急也沒有用。

  對面有扇門,雕花的門,鑲著黃金環。

  門是虛掩著的。

  推開了這扇門,蕭十一郎就走入了比夢還離奇的奇境!

  他這一生從未經歷過,也永遠想像不到的奇境!

  這間屋子比方才那間還大,屋裡卻只有一張桌子。

  一張桌子幾乎就已佔據了整個屋子。

  桌上竟也擺著棟屋子,是棟玩偶房屋。

  就連孩子們的夢境中,也不會有如此精美的玩偶房屋。

  整棟房屋都是用真實的木材和磚瓦建築的,瓦是琉璃瓦,和皇宮所用的完全一樣,只不過至少小了十幾倍。

  房屋四周,是個很大的花園。

  園中有松竹、花草、小橋、流水、假山、亭閣——花木間甚至還有黃犬白兔,仙鶴馴鹿。

  樹是生的,花是香的,只不過都比真實的小了十倍。

  那些馴鹿白兔雖是木石所塑,但也雕塑得栩栩如生,彷彿只要一招手,它們就會跑到你面前。

  蕭十一郎最欣賞的就是九曲橋後的那座八角亭,朱欄綠瓦,石桌上還擺了局殘棋,下棋的兩個高冠老人似已倦了。

  一個朱衣老人正在流水旁垂釣,半歪著頭,半皺著眉,似乎還在思索那局殘棋。

  另一個綠袍老者就在他身旁浣足,手裡還拿著剛脫下來的雙梁福字履,正斜著眼,瞟著那朱衣老人作得意的微笑。

  這一局棋,顯然他已有勝算在握。

  兩個都是形態逼真,鬚眉宛然,身上穿的衣履,也是用極華貴的綢緞剪裁成的,而且剪裁得極合身。

  這一切,已足夠令人看得眼花繚亂,目眩神迷。

  但比起那棟屋子,這些又全不算什麼了。

  屋子前後一共有二十七間。

  有正廳、偏廳、花廳、臥室、客房、倉房,甚至還有廚房。

  從窗戶裡瞧進去,每間房子裡的陳設都可以看得很清楚。

  每間屋裡,每樣東西,看來竟似全都是真的。

  廳房裡擺著紫檀木的雕花椅,椅上鋪著織錦緞的墊子。

  牆上掛著字畫,中堂是一幅山水,煙雨濛濛,情致瀟灑,仔細一看,那比蠅足還小的落款,竟是吳道子的手筆。

  蕭十一郎最愛的,還是那副對聯。

  「常未飲酒而醉,
  以不讀書為通。」

  這是何等意境!何等灑脫!

  廳中有兩人枯坐,像是正在等主人接見。

  兩個青衣小鬟,正捧著茶掀簾而入。

  就連那兩隻比鈕扣還小的茶盞,都是真瓷的。

  丫鬟們臉上帶著巧笑,彷彿對這兩個客人並不太看重,因為她們知道她們的主人對這客人也很輕慢。

  主人還在後面的臥室中擁被高臥。

  床旁邊已有四個丫鬟在等著服侍他起身了,一人手裡捧著形式奇古的高冠,一人手裡捧著套織金的黃袍,一人手裡打著扇。

  還有一人正蹲在地上,刷著靴子。

  主人的年紀並不大,白面無鬚,容貌彷彿極英俊。

  床後有個身穿紗衣的美女,正在小解,秀眉微顰,弱不勝衣,彷彿昨夜方經雨露,甜蜜中還帶著三分羞煞人的疼痛。

  廚房裡正在忙碌著,顯然正在準備主人的早膳。

  蕭十一郎歎了口氣,喃喃道:「這人的福氣倒真不錯。」

  每間屋子裡都有人,都是些貌美如花的妙齡少女。有的在撫琴,有的在抄經,有的在繡花,有的在梳妝,也有的還嬌慵未起。

  二十七間屋子,只有一間是空的。

  這屋子就在角落上,外面有濃陰覆蓋的迴廊,裡面四壁全是書,案上還燃著一爐龍涎香。

  香爐旁文房四寶俱全,還有幅未完成的圖畫,畫的是挑燈看劍圖,筆致蕭蕭,雖還未完成,氣勢已自不凡。

  看來此間的主人還是個文武雙全的高士。

  蕭十一郎已不是孩子了,但面對著這樣的玩偶房屋,還是忍不住瞧得癡了,幾乎恨不得將身子縮小,也到裡面去玩玩。

  聽到後面的呻吟聲,他才知道沈璧君不知何時也已起來了。

  沈璧君臉色蒼白,連一絲血色都沒有。

  但她的眼睛,卻也正閃動著孩子般的喜悅。

  她倚在門口瞧著這棟玩偶屋宇,也不覺瞧得癡了。

  過了很久很久,她才歎了口氣,道:「好美的屋子,若能在裡面住幾天,一定很好玩。」

  蕭十一郎笑道:「只可惜誰也沒有那麼大的神通,能將我們縮小。」

  沈璧君轉過頭,凝注著蕭十一郎,過了很久,才嫣然一笑,道:「我們都沒有死。」

  蕭十一郎慢慢的點了點頭,凝注著她道:「我們都沒有死。」

  這雖然只不過是很普通的一句話,但在他們口中說出來,卻不知包含了多少歡悅、多少感激。

  人的慾望,本來是最難滿足的。

  但他們彷彿只要能活著,就已別無奢望。

  又過了很久很久,沈璧君才垂下頭,道:「是你帶我到這裡來的?」

  蕭十一郎道:「我醒來時,已經在這裡了。」

  沈璧君道:「你也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蕭十一郎道:「我也不知道。」

  沈璧君又轉過頭去瞧那玩偶屋,道:「我想,這裡的主人必定也是位奇人,而且一定很有趣。」

  蕭十一郎笑了笑,道:「若非奇人,也做不出這樣的奇事。」

  沈璧君道:「但他既然救了我們,為什麼又不出來與我們相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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