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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六


  ◇第十三回 柳暗花明

  §又揭一謎

  笑聲未絕,繆文但覺心中思潮翻湧,手中的「金劍」,也緩緩垂了下去。

  那端木方正笑聲又自一頓,目光凝注繆文,緩緩說道:「在下自從那日於高、洪湖邊,暗睹兄台之面後,不禁對兄台所作所為,既奇又佩,是以這數日以來,便無時無刻不在留意閣下的舉動,只見兄台年紀雖輕,行事卻極老到,就連靈蛇毛皋那種奸狡之徒,都被兄台瞞在鼓裡,而且兄台對他雖具深仇,是以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些地方,固是稍過狠辣,但若論兄台所作所為,卻無一處有虧大節,在下一生雖少許人,但對兄台,卻是誠心攀交,兄台若認在下別有居心,那卻令在下失望得很了。」

  繆文抬目望去,只見這端木方正目光冰冰,正氣凜然,心中不禁大生感愧之意,長嘆一聲,道:「在下的確對毛皋有著不共戴天之仇,縱然將之一刀殺卻,都不足以消去心頭之恨,是以正如兄台所說,有些地方不免稍嫌奸狡狠辣——」他語聲一頓,目光中滿露恨意,慘痛的往事,又復湧上心頭,沉吟半晌,又道:「不是小可此刻不肯坦誠相告,卻是因著此事因果既深且廣,又極複雜,想兄台知我諒我,必也不會見怪的吧?」

  端木方正一笑道:「在下今夜深夜打擾,卻是為著一事。」

  繆文道:「但能相告,無不盡言。」

  端木方正笑道:「在下此數日以來,雖然對兄台已多瞭解,但有一事,卻令在下反覆思之,亦不得其解。」他微微一頓,又道:「兄台那份『藏寶之圖』,想必得自那一代奇人『海天孤燕』,更又與那水上大豪『五湖龍王』龍老前輩存著極不尋常之關連,而兄台在那些鐵箱之中所裝之消息弩箭,卻與那數十年前飲譽天下的『聖手先生』淳于獨秀同出一轍,想這三位老前輩俱歸隱多時,卻不知兄台怎地能得到他們的傳授,這倒確是異數了。」

  繆文微微一笑,道:「這三位老前輩此刻共隱於一海外孤島,小可幼遭孤露,便是多虧這三位恩師教養成人的。」

  端木方正一拍前額,笑道:「難怪兄台年紀輕輕,身手卻恁地驚人,卻原來是出自這三位前輩異人的門下,這就難怪了。」

  繆文卻又笑道:「小可亦有一事想請教兄台。」

  端木方正哈哈笑道:「在下亦是知無不言。」

  繆文道:「不知兄台出於武當那位道長門下?」

  端木方正笑道:「小可本是一個書生,專好收集古書舊冊,甚至斷簡殘章,卻在無意之中,發現一本昔年武當一代劍豪的老前輩遺留下的武功秘笈,那『藏寶之圖』,便也是附於其中。」

  繆文亦大笑道:「這就難怪了。」

  抬目一望,卻見這端木方正口中亦現出沉思之色,想是以在回憶什麼,暗道:「難道此人也有著什麼慘痛之往事不成?」

  只聽端木方正緩緩嘆道:「十七年前,在下還是個貧苦書生。一次緩步道上,見到一班強徒,飛騎官道。一言不合,便劫了小可故居城內『振武鏢局』的鏢,卻將銀子拋得一地,小可心中正自不懂,那知卻有個背插長劍的道人,問我可要學武,又要將我收歸門下,我見這道人亦是和那班強徒一路,便斷然拒絕了。」他目光一抬,又道:「後來我知道那班強徒,便是以靈蛇毛皋為首,是以藝成之後,凡是與那姓毛的有關之鏢局所保之鏢,在下便動手劫來。」他仰天一笑:「這卻也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哩!」

  兩人目光相對,不禁齊各撫掌而笑,繆文先前對這「金劍俠」雖然深具猜忌懷疑之心,但此刻卻已為之盡消,反生相惜之念。

  他自幼至長,生命中這一段最最歡樂的時日,都在一個方圓不過百十里的孤島上度過。相處之人,非師即長,那些歸隱在孤島上的武林奇人,對他雖極親切愛護,但究竟年齡懸殊,何況這些武林奇人久已厭倦風塵,多年來的海外孤島歲月,更將他們陶冶得極為恬淡,他們雖對繆文極為愛護,但也不會放在表面上,是以繆文有生以來,可說是從未享受到友情的溫暖,再加以他志切深仇,心情便也未免失於偏激。

  而此刻他與端木方正言笑相對,心中卻漸漸感受到「友情」兩字之意義,這卻是他有生以來所從未感受過的情感。

  風吹林木,簌然作響,兩人並肩而行,端木方正突地笑道:「此刻東方漸白,在下雖仍想與兄台盤桓些時,但亦知兄台不能再多逗留,來日方長,你我相見有期,只要兄台不嫌棄,小弟隨時可來尋訪見台,只是——」

  他微微一嘆,又道:「兄台既是身懷深仇,就更須小心謹慎,那靈蛇毛皋陰沉奸狡城府極深,此刻表面看來,雖對兄台一無懷疑之念,但暗中卻未必如是,兄台天姿英發,自古以來,英雄人物,未有不多情者,兄台對這『情』之一字,尤其要看得透些。」

  繆文心中一凜,誠聲道:「吾兄金言,小弟敢不從命。」心裡想起自己的爹爹和那石磷,又豈非都是為了「情」之一字,是以一個少年亡故,一個卻顛沛終生。不禁暗暗嘆息一聲,目光抬處,只見這端木方正面上滿是誠摯之光,伸手緊緊一握自己的手腕,飄然而去。

  月漸西沉,星光已隱,曉風殘月,已有料峭之意,站在曉風裡,繆文出神地望著他的背影,呆呆地愕了半晌,覺得此人真是有如天際神龍,夭矯來去。想到他臨去之際所說的話,一時之間,更是萬念俱生,不能自已。

  他仰視蒼穹,黯然低語道:「仇恕呀,仇恕,你名雖叫仇恕,父仇卻絕不可恕,但是你又怎能忘卻那一手將你撫養成人的母親替你取這名字的用心呢?你若手刃了仇人,豈非要傷了你母親之心,你若不報此深仇,卻又怎對得你爹爹的在天之靈?」

  他沉重地嘆息一聲,又自黯然道:「蒼天呀蒼天,你能告訴我,該怎麼辦嗎?爹爹呀爹爹,我知道你是深愛著母親的,但我為著你,卻又不得不令母親傷心——」他狠狠一跺腳:「我不管你老人家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我知道你老人家是正直的,卑劣無恥的事,你老人家絕對不會做,無論是誰殺死了你老人家,我都要為您報仇,那怕……那怕那人是我媽媽的嫡親兄弟。」

  晨光曦微中,他急步走回宿遷城,心中已下了決心,無論任何一事都不能影響他,改變他離開那「海天孤島」時所立下的意念,那就是復仇,也許他不會親手殺死靈蛇毛皋,但他卻要使這名滿天下的武林梟雄,死在自己一手佈下的羅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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