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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


  §海南劍客

  海南島上的五指山,也是劍客出沒的地方之一,「海南劍派」以辛辣詭異為主,雖然與中原武林所流傳的劍法不同,但自古以來,劍法的源流,本是一統,只是每派所走的劍路各異而已。

  這身穿紫銅、黃金衣衫的兩個怪客,本是海南劍派的高手,足跡雖未出南海,但劍法亦自不凡,他兩人生性奇特,昔年在海南島上,行事就以偏激著名,那知突然這兩人竟一齊失蹤,海南島上的江湖人士,各各稱異,因為這兩人絕不是會歸隱林下的人,而中原武林,也未傳出有這兩人的行蹤。

  那知道兩人卻是被海天孤燕引到那孤島上,潛習武學,因為生性也是極為奇特的海天孤燕,對這兩人竟極為青睞。

  仇獨昔年孤身闖上那孤島時,與這兩人頗為相投,人類的緣分,總是那麼奇怪,仇獨與這兩人,平日都是落落寡合的傲岸之士,卻不知怎地,結交了對方這和自家完全不同典型的人物。

  這兩人本是中表兄弟,胖的叫程駒,瘦的叫潘僉,在那孤島上一待十年,竟再也忍不得孤島上寂寞的歲月,偷偷溜了出來,這一方面固然是因為他們生性本就不甘寂寞,另一方面也因為他們年紀還沒有到達將一切都能淡然視之的階段,尤其是仇獨口裡的中原武林,江南風物,更使他們心嚮往之,神思不已。

  他們想到就做,居然連袂來到江南,他們足跡從未來至中土,一切都生疏得很,尤其是他們這種詭異裝束,更處處引起不便,於是自然想在這裡找個朋友,而他們在中原武林中唯一的朋友,就是仇獨了。

  是以他們看到毛冰頸上所掛的那個小皮盒子,不禁狂喜,因為他們多日來打聽仇獨的行蹤,毫無結果,這自然是因為他們本身行蹤詭異,而所打聽的對象又是仇獨,人家當然不願意告訴他們真相。

  只是他們那種南粵方言,生長在江南深閨裡的毛冰怎會聽得懂?言語不通,自然難免引起誤會,就連他們以絕頂內力為因驚悸而暈絕的毛冰推拿時,也被毛冰認為他們是在故意輕薄。

  他們兩人費了很久的事,才使毛冰略為瞭解了一些他們和仇獨之間的關係,毛冰卻淒涼地在地上寫成的「仇獨」兩字下面,加上「死了」兩字,程駒、潘僉的眼睛,在看到這兩個字以後,突然射出一股駭人的光芒,各各狂吼了一聲,縱上前去,捉住毛冰的臂膀,喉間發出一連串急切的問話。

  毛冰的兩隻臂膀被抓得其痛徹骨,眼睫毛上竟有淚珠流下,但她的淚珠卻不是因痛苦而流下的,而是因著快樂。

  這是因為他們兩人真情的流露。從開始到現在,沒有任何一個人曾為仇獨的死而有任何悲哀的表情,即使她自己,在思念著仇獨時,也只是暗地流著眼淚,將真實的感情隱藏起來,那確是人生最痛苦的事,但是她卻不得不如此,因為她所能接觸到的人,都是仇獨的敵人而非朋友。

  但此刻,她卻看到仇獨的真正朋友了,她激動得流下快樂的淚珠,當她知道仇獨也有朋友的時候,那遠比她發現自己的朋友還要愉快。

  程駒、潘僉滿臉俱是惶急的神色,他們著急地問著:「仇獨是怎麼死的?是被人所殺嗎?他的仇人是誰?」毛冰卻一句也聽不懂,就算聽懂了,她又怎能將仇獨的仇家說出來,因為那是她嫡親的哥哥呀。

  程駒、潘僉雖然性情怪異,但卻都是性情中人,此刻心裡越急,卻也越不能將心中的意思表達出來,兩人急得捉著毛冰的臂膀直晃,突地,劍光一閃,直削程駒耳邊的「玄珠」穴。

  兩人心中全在想著仇獨之事,對這劍光的來路完全沒注意到,再加上這劍光來勢極速,按說他們似已絕無可能躲開此招。

  劍氣寒芒,眼看已掃著程駒的右耳,就在這間不容髮的一剎那裡,程駒肥胖的頸子倏然向左一扭,劍光點閃而過,使劍的人一聲厲叱,罵道:「欺凌弱女,算什麼人物?姓石的今天和你拼了!」劍尖微顫抖,劍光錯落,全向程駒的頭上招呼。

  程駒不想傷人,先求自保,反臂一指,「嗆然」一聲長吟,竟將那劍彈開五寸,但使劍的人絲毫不為這種驚人的武功所懼,劍式一圈,「刷、刷」又是兩劍,輕靈巧快,正是名重武林的「七十二路連環劍」。

  毛冰看到石磷運劍如風,再聽到石磷所罵的話,知道他必定對這兩個海外來客有了誤會,嬌喝道:「石磷,快別動手!」

  石磷一愣,掌中劍又被人家彈了一下,但武當劍法,劍式連綿,劍路並沒有因為這一彈之力而有所沮滯,只是他聽了毛冰的話,卻不得不硬生生地將發出的一招「江河日下」撤了回來。

  他以吃驚的目光,詢問毛冰,毛冰道:「他們都是自己人——」她的臉,略為紅了一下,修正說道:「他們對我並沒有惡意。」

  石磷更奇怪道:「這個樣子還說是沒有惡意?」石磷方才雖然被點中了穴道,但人家對他可並沒有惡意,是以下手並不重,用的也不是獨門手法,石磷自己運氣行動,竟以武當正宗的內功解開了穴道,他和毛冰本是兒時青梅竹馬的朋友,自是極為關心毛冰的安危,撿起方才被人家擊落的長劍,又趕了回來,卻看到毛冰淚流滿面,那兩個人手握著她的臂膀。

  這景象一落石磷之目,他竟不再顧忌人家的「化骨神拳」,拼命撲了上來,只是自己武功和人家差得太遠,雖然拼命,也沒有用。

  毛冰喝止了他,他卻覺得詫異,低下頭,眼角動處,忽然看到他們方才在地上所寫的「仇獨」兩字,心裡一酸,長劍無力地垂落到地上。

  他對毛冰情根深種,後來毛冰不惜犧牲自己來幫助她哥哥的時候,他恰巧不在江南,等到回來時,毛冰的容貌雖依舊,可是心境卻大不相同了。

  石磷知道仇獨和毛冰之間的關係,此刻再在地上看到「仇獨」兩字,恍然而悟,難受地暗忖道:「難怪她說是自己人!」越發酸溜溜地,一口氣像是憋在喉嚨裡,吐不出來。

  「那倒怪我多事了。」他略為有些氣憤地說道,毛冰也難受,覺得對他有些歉意。

  程駒、潘僉狠狠瞪了石磷幾眼,他們朋友雖少,但對朋友卻極為熱誠,他們知道毛冰必定和仇獨有極深的關係,也猜出毛冰腹中的必定是仇獨的孩子,此刻看到石磷和她四目相對的表情,心裡大大地不舒服,兩人低低說了幾句話,毛冰和石磷也聽不懂。

  他們身形驀地一動,身上的銅片,響也未響,人影一晃,就掠了出去,毛冰又是奇怪,目光方才回到石磷身上,眼前又突地一花,他兩人又掠了進來,一人手中拿著兩隻馬腿,竟將馬舉了起來,她心中一動,恍然知道了方才她所經歷那種馬身未動,而自己卻像騰雲駕霧的感覺的由來。

  石磷一直望著毛冰,但此刻目光卻也不免被他們所吸引,驚異於他們武功之深和行事之異,他出道雖然並不太久,但卻自幼被武林名家所薰陶,武林中的事,他也聽到的極多,但此刻他卻再也想不出這兩人是什麼來路。

  程駒、潘僉將馬舉到毛冰跟前,放下了,朝毛冰一笑,雙手如電,倏然穿入毛冰脅下,極快地將毛冰放到馬鞍上,石磷又一驚,叱道:「幹什麼?」語聲未了,他兩人已將毛冰連人帶馬舉了起來,身形動處,晃眼便消失了。

  石磷愣了許久,他知道憑自己絕對追不上人家,此刻他也知道了這兩人舉止雖然極端詭異,但卻並沒有什麼惡意,但這兩人卻為什麼將毛冰擄了去呢?擄到那裡去了呢?毛冰體質本弱,加以身懷六甲,會不會因此而受到傷害呢?

  他暗中咬牙,忖道:「無論如何,我也要將她的下落查明。也許我是多管閒事,但我如不這樣做,我的心將永遠也無安寧了。」他雖然極幼時就入了武當山,和那些清心寡欲的道士相處,但天性多情,有關情感上的事,他總是放不下。

  於是他振作了精神,將倒提著的長劍,放回劍鞘裡,逐步向前追去。

  冬日本短,此刻已近黃昏,黑暗雖近,但黎明不會太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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