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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六六


  她突然伏在山石上,痛哭起來。她痛哭著道:「她那種樣子,我永遠也做不出,而男人卻都是喜歡那種樣子的。她那眼睛,那……那腰肢,都令我作嘔。」

  染香道:「你錯了。雖然有些男人喜歡那樣子,但沈浪卻不是。世上若只有一個男人能受得住那種誘惑,那人就是沈浪。」

  朱七七嘶聲道:「那他為什麼……為什麼……」

  染香道:「他無論做什麼,都是為了你。你可知道他若不答應那親事,你會遭受到什麼後果……這只怕你永遠也想像不出。」

  朱七七身子顫抖,道:「但他……他……」

  染香道:「他為了你不惜犧牲一切,不惜做任何事,但你……卻完全不瞭解他,你卻背棄了他。他心中雖然充滿了痛苦,卻一個字也不肯對別人說,只因他寧可自己受苦,也不願傷害到你。」

  朱七七霍然轉身,瞪著她,一字字道:「你為什麼要幫他說話?難道你和他……」

  染香冷笑道:「你這樣說並沒有侮辱我,卻侮辱了他,只因為我的確誘惑過他,我曾經不惜一切去誘惑他。無論換了任何一個男人,都會受不住這種誘惑,但沈浪……他……他……根本沒有將我瞧在眼裏,他心裏只有你。」

  她長長吐了口氣,緩緩接道:「所以我佩服他。對這樣的男人,無論哪一種女人都會佩服。我雖然很賤,是個蕩婦,但我終究還是人,我不能昧著良心說話。」

  朱七七的眼淚像是已乾了,面上又變得全無表情。

  她空洞地、麻木地瞪著她,喃喃道:「看起來,人人都很瞭解沈浪,只有我不……」

  染香道:「你不能瞭解他,只因你在深愛著他。這也不能怪你,愛情,原本就會使任何一個女人盲目。」

  朱七七茫然坐下來,茫然望著洞外的雨珠,良久沒有說話,只有眼淚,不斷地順著面頰流下。

  染香緩緩道:「但現在還不太遲,一切事還都可以補救……我是個不幸的女人,這一生已注定不能得到快樂,但你……你還來得及,你比我幸福得多……」她咬緊牙,拼命不讓自己哭,卻還是忍不住放聲痛哭起來。

  兩人就這樣相對痛哭,也不知過了多久。

  突聽一人冷冷道:「只會流眼淚的女人,都是呆子,都是飯桶。」

  這語聲雖然冷漠,但卻又有說不出的嬌媚。

  岩洞中本沒有別的人,但這語聲卻是自岩洞深處傳出來的,染香、朱七七猝然回首,便瞧見一條人影。

  ***

  一條幽靈般的白衣人影,幽靈般佇立在岩洞深處的黑暗中,誰也瞧不清她的面目,只能瞧見一雙發亮的眼睛。

  這雙眼睛中帶著一種說不出的妖異的魅力,像是能看破別人的心,像是能令人為她做任何事。

  此刻這雙眼睛正眨也不眨地凝注著她們,一字字接著道:「女人為什麼總是受人欺負?只因為女人往往只知流淚,只知痛哭,但眼淚卻是什麼事也不能解決的。」

  染香被這雙眼睛瞧得全身發冷,忍不住蜷曲了身子。朱七七卻挺起了胸脯,大聲道:「你難道從來不流淚的?」

  白衣人影道:「從不。」

  朱七七道:「你難道從來未遭遇過痛苦?」

  白衣人影冷冷道:「我所遭受到的痛苦,你們永遠也夢想不到,但我卻從來不流淚……從沒有任何事能令我流淚。」

  朱七七道:「你……你難道不是女人?」

  白衣人影幽幽道:「我不是女人……我根本不是人。」

  朱七七忍不住機伶伶打了個寒噤,道:「你……你究竟是什麼?」

  白衣人影一字字緩緩道:「我只是幽靈……別人都將我喚做幽靈宮主。」

  ***

  花神祠,已殘破而頹敗,雖也在快活林的一個角落中,但卻與這新建的園林極是不襯。

  顯然,這是舊日一位不知名的愛花人所留下的,而非園林的主人所建——新的園林主人,對一切神祗都不熱心。也許他們所相信的只是自己,也許他們根本對一切都不相信。

  沈浪掠入了花神祠,抖了抖身上的雨水。他身上的雨水自然是抖不乾的,他這樣做正表示他心裏亂得很。

  然後,獨孤傷與王憐花也掠了進來。他們並沒有直接衝入那岩洞,正也表示他們心裏的疑懼,不敢驟然面對現實。

  獨孤傷道:「那山洞就在這祠堂背後。」

  王憐花道:「不知朱七七是否已遇見了熊貓兒。」

  獨孤傷道:「那洞穴甚是深邃,熊貓兒藏在洞窟深處。」

  王憐花笑道:「女孩子只怕是不會往洞窟裏面走的。朱七七雖然和別的女孩子有些不同,但畢竟也是女孩子。」

  獨孤傷冷冷道:「廢話。」

  王憐花笑道:「不錯,這的確是廢話。但閣下為何還要在這裏聽?閣下早該過去瞧個究竟了。」

  獨孤傷面色變了變,正待衝出去。

  突聽沈浪道:「且慢。」

  獨孤傷道:「莫非你也有什麼廢話?」

  沈浪道:「你們先來瞧瞧這花神的像。」

  神龕自然也已殘破。在黝黯的雨天裏,這殘破的神龕就顯得有些鬼氣森森,若不走近些,根本瞧不清裏面那神像。

  那神像竟是個村姑打扮的女子,左手將一朵花捧在心口上,右手則在那花瓣上輕輕撫摸。

  這花神祠雖是如此簡陋,但這神像的塑工卻極精緻,在黝黯的光線中,看來就像是個活人。

  尤其那手勢的輕柔,正象徵著這「花神」對鮮花的無限憐惜。奇怪的是,她的眼睛卻在凝注著遠方,卻未去瞧手中的鮮花。

  王憐花沉吟道:「嗯,這神像的確有些意思。塑這神像的人,似乎別有寓意,但咱們都只怕是猜不出的了。」

  沈浪道:「也許是猜不出的。」

  王憐花道:「而且,花神竟是個村姑,這也是件奇怪的事。我記得根據古老的神話傳說,這花神本應是……」

  獨孤傷冷冷道:「現在並不是考古的時候,這花神無論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和尚是尼姑,與咱們都無絲毫關係。」

  沈浪緩緩道:「但這花神和咱們都有些關係。」

  獨孤傷道:「什麼關係?」

  沈浪道:「你可瞧清了她的臉?」

  王憐花已失聲道:「呀,不錯,她的臉……」

  獨孤傷瞧了半晌,竟也為之動容,道:「這張臉,似乎像一個人。」

  三個人對望一眼,王憐花道:「像她。」

  沈浪道:「獨孤兄,你說像麼?」

  獨孤傷沉聲道:「不錯,的確有七分相似。」

  花神的臉,溫柔而美麗,眉梢眼角,似乎帶著敘不盡的悲傷與懷念,活脫脫正和白飛飛有七分相似。

  王憐花出神地瞧了半晌,又道:「不對。」

  獨孤傷道:「還有什麼不對?」

  王憐花道:「這祠堂建造了最少也有十年,那麼,塑這神像時,白飛飛還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小孩子,那麼……」

  他話未說完,獨孤傷已拍掌道:「不錯,塑神像的人又不能未卜先知,怎能預知白飛飛長大後是何模樣?這神像雖和她有七分相似,看來不過是個巧合而已。」

  沈浪道:「這不是巧合。」

  獨孤傷皺眉道:「不是?」

  沈浪緩緩道:「但這神像卻也不是照著白飛飛的模樣所塑的。」

  獨孤傷更是奇怪,道:「這神像若非照著白飛飛的模樣所塑,這便該是巧合,但你又說這絕不是巧合,那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沈浪目光凝注,一字字道:「這神像是白飛飛的母親。」王憐花動容道:「呀,她的母親……」

  獨孤傷大聲道:「白飛飛到這裏來還不過一個月,她母親的塑像又怎會在這裏……她母親又怎會變成這裏的花神?」

  沈浪悠悠道:「這其中有個絕大的秘密。」

  獨孤傷道:「秘密?什麼秘密?」

  沈浪道:「此刻還不能說,此刻我也弄不清。」

  王憐花沉思著道:「也許,白飛飛的母親本是這裏的人,白飛飛說不定也是在這裏生長的,只是長大後去了中原。」

  沈浪點頭道:「也許正是這樣。」

  王憐花道:「但白飛飛的母親若只是個普通的村姑,別人又怎會將她塑作花神?白飛飛的母親若不是個普通的村姑,又怎會讓她的女兒流落異鄉?」

  沈浪悠悠道:「也許,她的流落並非真的。」

  王憐花瞪大了眼睛,道:「並非真的?」

  沈浪道:「也許,白飛飛的母親本人雖是個村姑,後來卻因機緣巧遇,而變成了位奇人……說不定還是位武林奇人。」

  王憐花眼睛瞪得更大,道:「武林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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