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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五〇


  沈浪垂下眼簾,亦自默然半晌,緩緩道:「我對別人都能寬厚,卻不能對她寬厚……」

  金無望怔了半晌,終也頷首嘆道:「不錯,你對別人都寬厚,對她卻不能。」

  兩人許久沒有說話,都在沉思著——他們究竟在思索著一些什麼?是否在思索著人與人之間微妙複雜的關係?

  然後,沈浪又道:「別人,也都可原諒她,但我卻不能。」

  這一次,金無望未再思索,他立刻就頷首道:「不錯,別人都可以原諒她,但你卻不能……別人的責任只有他自己,只要對自己盡責,便可交代了,所以縱有一些情感的困擾也不妨,但你……唉,你肩上的責任卻太重……太重了。」

  沈浪抬起頭,黯然笑道:「還是金兄知我。」

  金無望道:「只有一個知道,不太少麼?」

  沈浪緩緩道:「人生得一知己,也就足夠了。」

  火堆燒得正烈,祠堂裏開始溫暖了起來——卻不知是火造成的溫暖,還是這友情造成的溫暖?

  又過了許久……

  沈浪道:「無論如何,但願她……」

  金無望道:「無論如何,但願她……」

  兩人同時說話,說出了同樣的七個字,又同時閉口,只因兩人都已知道,他們要說的話,本是一樣的。

  「無論如何,但願她能活得平安幸福。」

  這真誠的祝福,朱七七早已聽不到了。

  她此刻已奔出了多遠,她自己也不知道。

  總之,那必定已是很遠很遠一段路了。

  她的臉,開始被風刮疼,然後,變得麻木,此刻,卻又疼痛起來,像是有許多螞蟻在咬著。

  她的淚,已流乾;她的腳,已變得有千斤般重。

  好了,前面就有屋宇。

  她加急腳步,奔過去——此刻,人類的本能,已使她忘記一切悲哀,她所想的,只有一碗熱湯,一張床。

  但前面沒有屋宇,也沒有熱湯,更沒有床。

  屋宇的影子,其實只是座墳墓。

  顯然這座富貴人家的墳墓,建造得十分堂皇。

  朱七七的心,又沉落了下去,宛如沉落在水底——又是失望,失望……為什麼她總是失望?

  她將身子蜷曲在墓碑後——只有這裏是四下唯一擋風之處。她脫下靴子,用力搓著她的足趾……

  但,突然,她的手停頓了。

  在奔跑時,她什麼也未想,此刻,千萬種思潮,又泛起在她心頭。她愛,她恨,愛得發狂,恨得發狂。

  「為什麼他對別人都好,對我如此無情?」

  她恨沈浪。

  「為什麼別人都對我那麼好,我反而對他們不理不睬,而沈浪對我這麼壞,我反而忘不了他?」

  她恨自己。

  她的心亂成一團,亂如麻……但,突然,所有紊亂的思潮都停頓了,一個聲音,鑽入她耳朵。

  是人說話的聲音。

  但這聲音卻是自墳墓中發出來的。

  千真萬確,每個字都是自墳墓中發出來的。

  墳墓中竟會發出聲音,難道死人也會說話?

  朱七七嚇得整個人都涼了。

  但她雖是女子,究竟和別的女子不同。江湖中的風風浪浪,她經歷得太多了,她立刻就想到——

  「這墳墓只怕又是什麼秘密幫會的秘密巢穴。」

  她目光正在四下搜索,已聽到那墓碑下傳來一陣腳步聲。

  有人要自墳墓裏走出來了。

  朱七七方才雖已全無氣力,此刻卻一躍而起——這是人類的本能潛力。她一躍而起,掠出丈餘。

  丈餘外有個石翁仲。

  她躲到石翁仲後,仍忍不住偷眼往外瞧。

  只見那墓碑已開始轉動,露出了個地洞,然後,地洞中露出一個頭來……兩個頭,兩個人自地中鑽出。

  這是兩個穿著羊皮襖的大漢,雖然在冰天雪地中,兩個人仍是挺胸凸腹,顯得和熊一般的神氣。

  先出來的一人,四下瞧了瞧——他自然想不到這裏還會有人,瞧得自然很馬虎,只不過是對自己交代交代而已。

  後出來的一人,瞧也未瞧,便又去推那墓碑——他氣力顯然不小,那墓碑被他一推,便又復原了。

  於是兩人大步走下墓碑前的石階,口中卻在嘟嘟囔囔。

  其中一人道:「這殘廢是什麼東西,派頭倒不小,這麼樣的天,還要咱們跑幾十里地去為他配藥,這不是成心折磨人麼?」

  另一人道:「王老大,你也莫埋怨了。不管他是誰,總之和咱們頭兒的交情不淺,否則頭兒又怎會帶他到這裏來?」

  王老大道:「哼,若不是瞧這個,我會聽他的?」

  那人笑道:「不管怎樣,反正咱們整天躲在裏面,雖然有酒有女人,也覺得悶的慌,趁這機會出來走走也好。」

  王老大敞笑道:「對,咱們就趁機會逛他個半天,反正瞧那殘廢的模樣,就算不吃藥,也是死不了的。」

  兩人說說笑笑,走得遠了。

  朱七七直等他們身影完全瞧不見,方自走出,也不知是有意,是無意,也走到墓碑前,伸手一推。

  她若不動這墓碑,倒也罷了,哪知她一推就動,這一動之下,她的命運又改變了。

  墓碑一動,朱七七心也動了起來。

  「這究竟是什麼人的秘窟?那『殘廢』是誰?那『頭兒』又是誰?將秘窟造在墳墓裏,八成不是好人,我得去瞧瞧。」

  她天生就是好事的劣根性,沒有事也要找些事做,又何況她此刻遇著的又確是十分離奇詭秘之事?

  常言道:「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雖在如此情況下,她脾氣還是改不了。

  墓碑一移開,地洞方露出,她就要往裏走。

  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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