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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八


  沈浪道:「對他的惡毒行事,我雖痛恨,但對他的過人之智,過人之能,我卻當真也有些欽佩之意。」

  金無望默然半晌,顯然不想再說這能令人佩服無比的一代梟雄不凡人物。

  於是,他言歸正題,道:「那時我雖已運氣抵擋,但王憐花的指力,究竟非同小可,我仍覺半身麻木。那時我若出手,實難擋得他一招。」

  沈浪嘆道:「王憐花,又何嘗不是今日之梟雄。」

  金無望接道:「我作出等死之態,一來好暗中運氣復原,再來好聽聽他們的秘密,等他們猜你必定也要來時,我更想等你來後再出手。」

  朱七七瞪大眼睛,忍不住又道:「王憐花真的猜出沈浪要來?」

  金無望道:「王憐花心計之靈,端的非凡。他算準你們必定會跟著那些丐幫叛徒的足跡而來,早已準備以惡計相待。」

  朱七七嘆道:「王憐花智計雖高,但沈浪……唉,這一點也早已被沈浪算出了……」說到這裏,又偷偷去瞧沈浪。

  沈浪冷冷道:「你不說話,沒人當你啞巴。」

  朱七七道:「我……我……我再去添些柴。」扭轉身,奔到火堆前,「嗤」的,一滴眼淚,落入了烈焰。

  金無望瞧她扭動的肩頭,輕嘆道:「可憐的孩子……」

  沈浪卻是面不改色,道:「後來如何?」

  金無望道:「後來……唉,他們竟要在你來之前,將我送至他處,於是我明知敵眾我寡,也不得不出手了。」

  沈浪環顧這祠堂中零亂的景象一眼,道:「想來,那必是一場驚心動魄的惡戰。」

  金無望道:「惡戰,那何止惡戰而已,那簡直不是人類的交手,而是野獸的搏殺!以王憐花、金不換、左公龍三人的武功,我實難招架……」

  他傲然一笑,接道:「但金不換那惡魔小丑,見我之面,已覺心寒;左公龍雖然久經戰陣,卻也被我殺氣所驚,十成功夫,與我動手時也不過只有五六成了;唯有王憐花……王憐花……唉,他委實是人中豺狼。」

  沈浪道:「莫非他武功也和智計同樣毒辣?」

  金無望道:「此人武功所學之雜,招式之狠毒,固是實在驚人,最可怕的是,他心計之靈敏,更助長了他武功之兇焰。」

  沈浪道:「此話怎講?」

  金無望道:「正因他武功博雜,心計靈巧,是以你還未出手時,他已猜出你要使的是哪一招了,而且,他心與手之配合,如臂使指,就在那間不容髮的一剎那間,你還未出手,他已先出手封閉了你的招式。」

  沈浪道:「他武功比之天法大師怎樣?」

  金無望道:「天法萬萬接不了他二十招。」

  沈浪失聲道:「竟有如此厲害。」

  金無望冷笑道:「你心裏必在懷疑,他武功既然如此厲害,我又怎能使他負傷。」

  沈浪自然知道他的強傲,笑道:「小弟並無此意。」

  金無望道:「如論武功,我實難傷他,但你可知道,與人動手時,最厲害的武功,便是那『拼命』兩字。」

  「一夫拼命,萬人難當」,這沈浪自是知道的。

  金無望慘笑道:「我拼了這條右臂,方自傷了他一掌,只可惜我當時便已暈厥,竟連傷得他怎樣,我也不知道了。」

  沈浪道:「你那一掌,豈是血肉之軀所能抵擋。他傷勢若是不重,又怎會容得我如此太太平平與你說話。」

  金無望面上這才露出一絲笑容,道:「不錯,只怕他傷勢亦自不輕,竟顧不得再害人了。」

  沈浪凝目瞧了他半晌,長長嘆息道:「但金兄你……你又何須如此?」

  金無望瞠目道:「我怎樣?我難道做的不對?」

  沈浪嘆道:「你如此對我,卻教我於心怎安?」

  金無望道:「對你,我何曾對你怎樣了?此事本是我一時大意,才會中了他的暗算,與你又有何關係?」

  沈浪道:「但你卻不必出手的。」

  金無望作色道:「胡說,我怎可不出手!」

  沈浪黯然道:「你那時若不出手,只是一走了之,他三人怎擋得住你?但你明知不敵,亦要出手,只是為了我……只是為了要叫他們無力再來害我。」

  金無望冷笑道:「胡說,我金無望一生之中,只知有己,不知有人,何況我為你拼命,只怕你是在說夢話。」

  沈浪道:「你外表雖然冷如堅冰,其實卻心中如熱火。你如此做作,只不過是為了要我心安而已,是麼……」

  他傷痛地笑了笑,接道:「但是你卻不知,你越是如此,我心裏越是……唉,越是難受,我……我……」

  金無望大聲道:「你有何難受的?你憐憫我已是殘廢,是麼……哼,金無望雖只剩下一隻手,也要比那兩隻手的強勝千百倍,你信不信?」

  沈浪道:「我……我……」

  金無望叱道:「莫要說了。怎的今日你也做出這般兒女態來?你數次救我性命,我都未曾言謝,你還在此嚕嗦什麼?」

  沈浪突然大笑道:「對!區區一條手臂,在我等男子漢說來,又算得什麼?一隻手的金無望,端的要比兩隻手的王憐花強勝百倍!」

  這兩人一個還倒臥血泊中,重傷難起,一個也是前途多難,憂患重重,但就在此時此刻,這兩人卻大笑起來。

  朱七七雖背對他兩人而立,他們的言語,卻字字句句都已留在她心底,一時間,她早已淚流滿腮。

  但這卻不是悲傷的淚,而是感動的淚——這樣的好男兒,原是值得天下的女孩子為他們流淚的。

  兩人相對大笑,金無望只覺氣力已越來越充沛,奇蹟般好得如此快,他自然高興。

  但忽然間,他發覺沈浪的笑聲卻越來越弱了。

  於是,他又發覺沈浪的手,竟始終未曾離開過他的身子,竟一直在以自己的真氣輸送給他,難怪他重傷方癒,就能如此滔滔不絕地說話。

  真氣就是練武人的性命,就是練武人的精血,對於沈浪這樣的人說來,原就將真氣看得比什麼都重。

  然而,沈浪此刻卻將這珍若性命之物,毫不吝嗇地輸送給金無望,於是金無望強了,而他自己卻弱了。

  金無望突然頓住笑聲,厲聲道:「快把手放開。」

  沈浪笑道:「好……好……」

  他委實也無力支持了,身子也不覺倚在那神案上。

  這一切動靜,都未逃過朱七七的耳目。她本想不管的,但是,她的心頭卻突然跳了起來,她告訴自己:「這樣的男子漢,我絕不能放棄,我若是放過了他,只怕再也找不著像這樣的人了,永遠也找不著了。」

  「我絕不能放棄他,否則我必將悔恨,痛苦。無論他對我怎樣,我也要爭到他,受些委屈又有何妨呢……」

  於是她自火上取下烤肉,扭轉身,走回沈浪身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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