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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一二


  朱七七雖是滿心驚惶悲痛,但仍不免起了好奇之心,亦自垂首望去,瞧了半晌,卻也瞧不出所以然來。她越是瞧不出,那好奇之心也越盛,越是想瞧個明白,索性蹲了下去,又瞧了半晌,終於道:「這有什麼不同……難道你真的瞧出了麼?」

  熊貓兒道:「難道你瞧不出?」

  朱七七道:「我……我……好像……有些……」

  她實不願說出認輸的話,只望熊貓兒快些接下去說,哪知熊貓兒含笑望著她,卻偏偏不開口。

  她只有站起來,跺足道:「好,我認輸了,我瞧不出。」

  熊貓兒笑道:「你仔細瞧瞧看,只因你還沒有捉摸到觀察事物的方法……」

  朱七七嬌嗔道:「你捉摸到了,你厲害,你倒是說呀。」

  熊貓兒指著一個足印道:「你瞧,這個足印最大,想見此人身材最是魁偉,而這幾人之中,身材最最魁偉的便是……」

  朱七七拍掌道:「不錯,這足印是連天雲的。」

  熊貓兒又指著另一足印,道:「這足印與別的足印形狀俱不同,只因此人穿的是多耳麻鞋,而多耳麻鞋通常是出家人穿的。」

  朱七七喜道:「天法大師!這是天法那老和尚的。」

  她也指著一個足印,道:「這是草鞋的印子。冬天穿草鞋的,只有乞丐……金不換呀金不換,這雙足印是你留下的麼?」

  舉起腳來,狠狠在那足印上踩了幾腳。

  熊貓兒笑道:「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你不但可愛,而且還聰明得很。」

  朱七七道:「但還有三個足印,我又看不出了。」

  熊貓兒道:「這三個足印,看起來都無特異之處,的確難以分辨,但……你瞧瞧這裏,就又可分辨出了。」

  他指著的是兩雙特別深而清晰的足印。兩雙足印,相隔數尺,入雪之深,彷彿用刀刻的一般。

  朱七七拍手道:「呀!是了,這就是金無望與冷大在比武時留下的,那時兩人許久都站著不動,而且都費勁得很,留下的足印,自然特別深了!」

  熊貓兒接口道:「而冷大既然落敗,這最深的一雙足印,自然就是他的。」

  朱七七喜道:「不錯,不錯。」

  其實她也知道縱然認出每個人的足印,也未必有什麼用處,但她弄懂了一件事,還是忍不住要十分歡喜。

  她說別人像個孩子,其實她自己才真像個孩子。

  熊貓兒又道:「還有一點,冷大終年足不出戶,所以他的足印,還有麻線的印子,而金無望近來馬不停蹄,東走西奔,足底早被磨得光光滑滑了。」要知那時皮革尚不通行,鞋底通常都是用麻線納成的,取其堅韌柔軟,穿著舒服,而武林人士穿著的薄底快靴,更是大多屬於此類。

  朱七七聽得又是歡喜,又有些佩服,不住頷首笑道:「不錯……不錯……」

  熊貓兒道:「別人的足印都分出了,剩下的一雙,自然就是李長青的……你那雙女子的足印,更是不用說了。」

  朱七七笑道:「你這小貓貓,你真是越來越聰明了。」突然伸出手來,在熊貓兒面頰輕輕擰了一下。

  這「小貓貓」三個字,當真有說不出的親密,說不出的愛嬌,那輕輕一擰,更是令人靈魂上天。

  熊貓兒痴痴地大笑一陣,又道:「其實我這觀察事物之法,多是自沈浪那裏學來的,他……」

  朱七七突然抬起頭,大聲道:「你又說起他……你又提起他了!我聽到這名字,就頭疼。」

  其實她疼的不是「頭」,卻是「心」。她自覺自己早已忘了那沈浪,但只要一聽到這名字,她的心就好像被針刺著。

  熊貓兒忽然見她發這麼大的脾氣,倒呆住了。

  呆了半晌,訥訥道:「你不願聽,以後我……我再也不說就是。」

  朱七七道:「再說……再說你是什麼?」

  熊貓兒道:「再說就是王八蛋。」

  朱七七這才回嗔作喜,展顏笑道:「好,腳印都分出了,然後呢?」

  熊貓兒指著金無望的足印道:「你瞧,這同一足印有的在六人中最輕最淡,有的卻又是最深最重,這表示金無望之輕功,本是六人中火候最深的,但到了後來,卻因氣力不繼,顯然他必定是經過了一番浴血苦戰。」

  朱七七笑容立又斂去,焦急地問道:「還有呢?」

  熊貓兒又指著一行足印,道:「這些足印,足尖向外,顯然是他們離去時留下的,但這其中,卻少了金無望的腳印……」

  朱七七驚呼道:「如此看來,莫非他已被人制住,抬著走了?」

  熊貓兒苦笑一聲,道:「想來只怕是如此的了。」

  朱七七急出了眼淚,頓足道:「這怎麼辦呢?那他落入他們手中,那……那真比死還要難受。」金無望的脾氣,的確是寧願死,也絕不屈服。

  熊貓兒默然半晌,沉聲道:「這些腳印,都比他們來時深得多了,顯見他們的氣力也耗損了不少,尤其是連天雲和冷大……」

  朱七七截口道:「但……但金不換從來不肯出力與人動手,足印怎的也變得這麼深?」

  熊貓兒接道:「金無望想必就是被他抬著走的。兩個人的重量加在一起,那腳印自然要深了。」

  朱七七跳了起來,拼命踐踏著金不換的腳印,流著淚罵道:「惡賊……畜生!你們……要是敢在路上故意折磨他,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們切成一塊塊的來餵狗。」

  熊貓兒傷感地望著她,卻不知是在為她傷感,還是在為自己傷感——看見自己的心上人在為別人如此著急,心裏的確不知是何滋味。

  朱七七已一把拉住了他,顫聲道:「求求你,幫我去救他好麼?」

  熊貓兒垂首道:「我……我……」

  朱七七流淚道:「我世上的親人,只有一個你,你難道忍心……」

  熊貓兒突然頓了頓腳,大聲道:「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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