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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二


  朱七七哭聲未住,已大喜呼道:「不錯,就是這樣。我早說了,我帶你們去。姓王的也莫要走,到了那裏看你還有什麼話說!」

  沈浪嘆道:「此事本已無需證明,但為了要她死心,唉,也只有如此了,卻不知王兄可願相隨一行?」

  王憐花微笑道:「沈兄不說,在下也是要去的,只因在下也要瞧瞧,朱姑娘若是無法證明時,她還有什麼話說。」

  這時正午已過,繁華冠於中原的洛陽城,街上行人自然不少,沈浪、朱七七等一行人來到街上,也自然是扎眼得很。

  但「中原孟嘗」歐陽喜在這洛陽城中,當真可說是跺跺腳四城亂顫的人物,有歐陽喜在,行人哪裏還敢多瞧他們一眼。

  朱七七淚痕才乾,眼睛還是紅紅的,當先帶路而行。她路途自然不熟,走了許久還未認出路徑。

  沈浪與熊貓兒一左一右,緊緊跟著她,白飛飛也忍不住跟出來了,垂頭跟在後面,一副可憐兮兮的模樣。

  兜了半天圈子,歐陽喜不禁皺眉道:「朱姑娘若是路途不熟,只要說出那地方何在,在下倒可做識途老馬,為朱姑娘領路前行。」

  朱七七寒著臉道:「不用你帶路,也不用你說話。」

  又兜了半天圈子,突然轉入一條長街,街道兩旁,有三五家小吃店,一陣陣食物香氣,自店裏傳了出來。

  朱七七這時肚子早已餓了,聞得香氣,心頭一動,突然想起那日她自棺材店裏逃出時,亦是饑寒交迫,也曾聞到過這樣的香氣。

  再看兩旁市招店鋪,入眼都十分熟悉,朱七七大喜之下,放足前奔,猛抬頭,已可瞧見「王森記」三字。

  那黑底金字的招牌,是萬萬不會錯了,何況招牌兩旁還有副對聯,對聯上的字句她更已背得滾瓜爛熟,寫的正是:

  「唯恐生意太好,但願主顧莫來。」

  再瞧進去,門裏一座高台,櫃上有天平,兩個夥計,一個缺嘴,一個麻子,正在量著銀兩。

  這一切情況,俱同她那日逃出時一模一樣。

  朱七七忍不住大喜脫口道:「就在這裏。」

  沈浪皺眉道:「這棺材舖?」

  朱七七道:「就是這棺材舖,萬萬不會錯的。」

  王憐花笑道:「這棺材舖確是在下的買賣,朱姑娘家裏若是有什麼人死了,要用棺材,在下不妨奉送幾口。」

  朱七七只作未聞,當先衝了進去。

  那兩個夥計本待攔阻,但瞧見王憐花,便一齊躬身笑道:「少爺您來了,可是難得,小的們這就去沏茶。」

  王憐花揮了揮手,揖客而入,其實他縱不揖客,沈浪與熊貓兒也早已隨著朱七七闖了進去。

  門面後,是間敞棚屋子,四面都堆著已做好的或未做好的棺材,一些赤著上身的大漢,午飯方過,正坐在棺材板上喝茶,聊天,抽著旱煙,瞧見王憐花等人來了,自然一齊長身而起,含笑招呼。

  刨木花,洋鐵釘,雖然散落一地,但朱七七凝目瞧了幾眼,便已發覺左面一塊石板有鬆動的痕跡。

  她忖量地勢,這塊石板正是她那日逃出之處——這種事她自然清清楚楚地記得,再也不會忘記。

  她面上不禁泛起笑容——這是她多日來初次微笑,她生怕王憐花要加攔阻,裝做若無其事的模樣,走了過去。走了幾步,她再也忍不住縱身一躍,躍在那方石板上,回首望向王憐花,大聲道:「好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王憐花似乎莫名其妙,皺眉道:「怎樣?」

  朱七七笑道:「你還裝什麼糊塗?你明知這方石塊下,便是那地窖秘道的入口,我那日便是自這裏逃出來的。」

  到了這時,連金無望都不禁為之聳然動容,狠狠盯住王憐花,哪知王憐花卻又大笑起來,道:「妙極,妙極。」

  朱七七冷笑道:「妙什麼?虧你還笑得出。」

  王憐花笑道:「石板下既有秘道,姑娘何不掀開來瞧瞧?」

  朱七七道:「自然要掀開來瞧瞧。」

  熊貓兒趕上一步,道:「我來。」

  朱七七瞪眼道:「這一切都是我發現的,我不許別人動手。」

  地上自有鐵錘、鐵鍬,她取了柄鐵鍬,自石縫間挖了下去,將石板一寸寸撬起。

  眾人的目光,自然俱都瞬也不瞬,盯著那一寸寸抬起的石板,只聽朱七七一聲輕叱,石板豁然而開。

  石板不開,猶自罷了,石板這一開,眾人面上都不禁變了顏色,朱七七驚呼一聲,踉蹌後退——

  石板下一片泥土,哪有什麼秘道。

  王憐花縱聲大笑起來,那笑聲委實說不出的得意。

  沈浪皺眉瞧著朱七七,熊貓兒、歐陽喜只是搖頭嘆氣,金無望木然無言,白飛飛眼中卻又不禁流下同情的眼淚。

  朱七七怔了半晌,突然發瘋似的,將那四邊的石板,俱都挖了起來,眾人冷冷的瞧著她,也不攔阻。

  她幾乎將所有的石板全都掀開,但石板下仍都是一片完好的土地,瞧不出絲毫被人挖掘過的跡象。

  王憐花大笑道:「朱姑娘,你還有什麼話說?」

  朱七七滿身大汗,一身泥土,嘶聲道:「你這惡賊,你……你必定早已算定咱們要來的,是以早就偷偷的將這裏的秘道封死了。」

  沈浪苦笑道:「瞧這片地上的苔痕印,便是死人也該瞧得出已有數十年未曾被人動過了,下面必定便是造屋的地基……朱七七,朱姑娘,求求你莫要再危言聳聽,害得咱們也跟著你一齊丟人好麼。」

  朱七七捶胸頓足,流淚嘶呼道:「沈浪,真的,我說的一切都是真的,求求你,相信我,我一生中從未有一次騙過你……」

  沈浪嘆道:「但這次呢?這次……」

  王憐花突然截口笑道:「朱姑娘若是還不死心,在下也不妨再將這塊地整個掀起來,也好讓她瞧個清楚明白。」

  沈浪道:「王兄何必如此……」

  王憐花笑道:「無妨,事情若不完全水落石出,在下實也難以做人……」

  他向大漢們揮了揮手,又道:「大夥兒還不快些動手。」

  黃昏之前,地面便已整個翻起,地下果然是多年的地基,這真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瞧得出來的。

  沈浪與熊貓兒等人,只有搖頭嘆氣。

  王憐花笑道:「朱姑娘,怎樣?」

  朱七七「噗」的跌坐了下去,面容木然,痴痴迷迷,只是瞪著眼發怔,連眼淚都已流不出來。

  王憐花道:「王憐花在洛陽城裏的棺材店,只此一家,別無分號,各位若是不信,不妨去別處打聽打聽。」

  此時此刻,還有誰能不信他的話?他縱然說這些棺材都是圓的,只怕也無人敢說不相信了。

  沈浪嘆道:「在下除了道歉之外,實不知還有什麼話能對兄台說,但望王兄念她婦道人家,莫要將此事放在心上。」

  王憐花笑道:「有沈兄這樣一句話,小弟便是將房子拆了,又有何妨?沈兄若不嫌棄,便請到寒舍用些酒飯。」

  沈浪道:「怎敢驚擾,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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