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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


  那溫柔、美麗、可愛的白飛飛,如今竟已成個頭髮斑白,滿面麻皮,吊眉塌鼻,奇醜無比的中年婦人。

  青衣婦人咯咯笑道:「怎樣,且瞧你姑姑的手段如何?此刻就算是這丫頭的親生父母,再也休想認得出她來了。」

  朱七七哪裏還說得出話。

  青衣「婦人」咯咯地笑著,竟伸手去脫白飛飛的衣服,恍眼之間,便將她剝得乾乾淨淨,一絲不掛。

  燈光下,白飛飛嬌小的身子,有如待宰的羔羊般,蜷曲在被褥上,令人憐憫,又令人動心。

  青衣「婦人」輕笑道:「果然是個美麗的人兒……」

  朱七七但覺「轟」的一聲,熱血沖上頭頂,耳根火一般的燒了起來,閉起眼睛,哪敢再看。

  等她再睜開眼,青衣「婦人」已為白飛飛換了一身粗糙而破舊的青布衣裳——她已完全有如換了個人似的。

  青衣「婦人」得意地笑道:「憑良心說,你若非在一旁親眼見到,你可相信眼前這麻皮婦人,便是昔日那千嬌百媚的美人兒麼?」

  朱七七又是憤怒,又是羞愧——她自然已知道自己改變形貌的經過,必定也正和白飛飛一樣。

  她咬牙暗忖道:「只要我不死,總有一日我要砍斷你摸過我身子的這雙手掌,挖出你瞧過我身子的這雙眼珠,讓你永遠再也摸不到,永遠再也瞧不見,教你也嘗嘗那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

  復仇之念一生,求生之心頓強,她發誓無論如何也要堅強的活下去,無論遭受到什麼屈辱也不能死。

  青衣「婦人」仍在得意地笑著。

  她咯咯笑道:「你可知道,若論易容術之妙,除了昔年『雲夢仙子』嫡傳的心法外,便再無別人能趕得上你姑姑了。」

  朱七七心頭突然一動,想起那王森記的王憐花易容術之精妙,的確不在這青衣「婦人」之下。

  她不禁暗暗忖道:「莫非王憐花便是『雲夢仙子』的後代?莫非那美絕人間,武功也高絕的婦人,便是雲夢仙子?」

  她真恨不得立時就將這些事告訴沈浪,但……

  但她這一生之中,能再見到沈浪的機會,只怕已太少了——她幾乎已不敢再存這希望。

  第二日凌晨,三人又上道。

  朱七七仍騎在驢上,青衣「婦人」一手牽著驢子,一手牽著白飛飛,躑躅相隨,那模樣更是可憐。

  白飛飛仍可行路,只因「她」並未令白飛飛身子癱軟,只因「她」根本不怕這柔軟女子敢有反抗。

  朱七七不敢去瞧白飛飛——她不願瞧見白飛飛——她不願瞧見白飛飛那流滿眼淚,也充滿驚駭、恐懼的目光。

  連素來剛強的朱七七都已怕得發狂,何況是本就柔弱膽小的白飛飛,這點朱七七縱不去瞧,也是知道的。

  她也知道白飛飛心裏必定也正和她一樣在問著蒼天:「這惡魔究竟要將我帶去哪裏?究竟要拿我怎樣……」

  蹄聲得得,眼淚暗流,撲面而來的灰塵,路人憐憫的目光……這一切正都與昨日一模一樣?

  這令人發狂的行程竟要走到哪裏才算終止?這令人無法忍受的折磨與苦難,難道永遠過不完麼?

  忽然間,一輛敞篷車迎面而來。

  這破舊的敞篷車與路上常見的並無兩樣,趕車的瘦馬,也是常見的那樣瘦弱、蒼老、疲乏。

  但趕車的人卻赫然是那神秘的金無望,端坐在金無望身旁,目光顧盼飛揚的,赫然正是沈浪。

  朱七七一顆心立時像是要自嗓子裏跳了出來,這突然而來的狂喜,有如浪潮般沖激著她的頭腦。

  她只覺頭也暈了,眼也花了,目中早已急淚滿眶。

  她全心全意,由心底嘶喚:「沈浪……沈浪……快來救我……」

  但沈浪自然聽不到她這心裏的呼喚,他望了望朱七七,似乎輕輕嘆息了一聲,便轉過目光。

  敞篷車走得極慢,驢子也走得極慢。

  朱七七又是著急,又是痛恨,急得發狂,恨得發狂。

  她心已撕裂,嘶呼著:「沈浪呀沈浪……求求你……看著我,我就是日夜都在想著你的朱七七呀,你難道認不出麼?」

  她願意犧牲一切——所有的一切,只要沈浪能聽得見她此刻心底的呼聲——但沈浪卻絲毫也聽不見。

  誰能想到青衣「婦人」竟突然攔住了迎面而來的車馬。

  她伸出手,哀呼道:「趕車的大爺,行行好吧,施捨給苦命的婦人幾兩銀子,老天爺必定保佑你多福多壽的。」

  沈浪面上露出了驚詫之色,顯然在奇怪這婦人怎會攔路來乞討銀子,哪知金無望卻真塞了張銀票在她手裏。

  朱七七眼睛瞪著沈浪,幾乎要滴出血來。

  她心裏的哀呼,已變為怒罵:「沈浪呀沈浪,你難道真的認不出我?你這無情無義,無心無肝的惡人,你……你竟再也不看我一眼。」

  沈浪的確未再看她一眼。

  他只是詫異地在瞧著那青衣「婦人」與金無望。

  青衣「婦人」喃喃道:「好心的人,老天會報答你的。」

  金無望面上毫無表情,馬鞭一揚,車馬又復前行。

  朱七七整個人都崩潰了,她雖然早已明知沈浪必定認不出她,但未見到沈浪前,她心裏總算存著一絲渺茫的希望。

  如今,車聲轔轔,漸去漸遠……

  漸去漸遠的轔轔車聲,便帶去了她所有的希望——她終於知道了完全絕望是何滋味——那真是一種奇異的滋味。

  她心頭不再悲哀,不再憤恨,不再恐懼,不再痛苦。她整個身心,俱已完完全全的麻木了。她眼前一片黑暗,什麼也瞧不見,什麼也聽不見——這可怕的麻木,只怕就是絕望的滋味。

  路上行人往來如鯽,有的歡樂,有的悲哀,有的沉重,有的在尋找,有的在遺忘……

  但真能嘗著絕望滋味的,又有誰?

  沈浪與金無望所乘的敞篷馬車,已在百丈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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